八月初七 晴
天刚蒙蒙亮,毡房里就飘着奶茶的香气。
母妃总是这样,重要的日子总会起得格外早,铜锅里的奶茶冒着热气,奶皮子浮在表面,像一层薄雪。
今天是我十六岁的生日,掀开毡帘时,风里裹着青草香,还有一丝说不清的甜意,大概是草原也知道今天的不同。
坐在草地上用牛骨梳梳头,木梳划过发丝的“沙沙”声里,远处传来羊群的骚动。
看着那些白花花的影子在草坡上慢慢移动,忽然就想起了去年。
十五岁那天,我还因为骑不稳父王送的黑马掉眼泪,阿古拉大叔在一旁笑我,被我追着打了半片草原。
那时候箭术也差,猎到最大的猎物不过是只肥兔子,父王却把兔皮做成暖手筒,冬天揣在怀里,暖乎乎的一直用到现在。
这一年过得真快。
春天跟着牧民去河边放牧,跟着母妃认草药,她教我哪种草嚼起来发苦却能止血,哪种花晒干了能驱蚊;
夏天那达慕大会赢了赛马,父王特意让人给我的马鞍镶了银边,阳光底下亮得晃眼;
秋天跟着猎队进山,第一次射中黄羊时,手被弓弦磨出了水泡,咬着牙没哭,父王摸着我的头说,我是草原的女儿;
冬天在雪地里套野兔,手指冻得发红,却捧着猎物跑了三里地去见父王,他笑得胡子上都沾了雪沫子。
正想着,父王的脚步声近了。
他手里拿着两个红布包,晨光落在他的银须上,亮晶晶的。我站起身时,裙角沾的草屑掉了一地,在晨光里像撒了把碎星。
他先递过来扁扁的布包,打开是副新弓箭,弓身上刻着祥云纹,箭杆是阴山的杨木,掂在手里沉甸甸的,比我之前用的顺手多了。
另一个长布包解开时,我的心跳忽然快了些。那是条乌黑的牛皮鞭子,编得紧实,每隔一段嵌着小铜环,握柄裹着防滑皮,尾端坠着实心铜坠。
摸上去冰凉却有韧劲,铜环碰在一起“哗啦”响。父王拿起鞭子教我握法,他的手掌裹着我的手,带着常年握弓磨出的厚茧。 他说这是防身用的,比刀剑轻便,骑马时也能随时取用,铜环打在身上能让人吃痛却不伤筋骨,危急时还能抽出握柄里的短刀。我旋开机关,果然露出寸许刀刃,寒光闪闪的。
试着挥了挥,手腕轻轻用力,鞭梢就灵活地扬起,风声带着铜环的脆响扫过草地,惊起几只蚂蚱。
风影在旁边竖起耳朵,我拍了拍它的脖子,它蹭了蹭我的手心,像是在为我高兴。
父王说这鞭身用的是三年老牛皮,泡过二十多种草药,不容易开裂,是母妃特意让匠人设的机关。心里暖烘烘的,原来他们早就为我准备好了。
拿起新弓箭对着远处的木桩试手,“嗖”的一声,箭稳稳钉在中心。回头时,父王正笑着拍手,远处的牧民听见动静围过来,看着我的新武器啧啧称赞。
中午的营地热闹起来,中央搭起了大毡帐。牧民们杀了最肥的牛羊,架在火上烤,油脂滴在炭火上“滋滋”响,香味飘得老远。
女人们穿着新做的蒙古袍,端着奶酒和奶酪往毡帐里走,银饰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的。
我换上母妃做的红裙子,把鞭子系在腰间,裙摆扫过鞭身的铜环,“叮铃”作响。
走出毡房就被一群孩子围住了,他们举着野花,叽叽喳喳喊着“公主生日快乐”。
我蹲下来接过野花,把昨天烤好的奶饼分给他们,看着他们抢着奶饼跑开,笑声像撒了把豆子。
生日宴开始时,父王牵着我的手走到毡帐中央。所有牧民都站了起来,举着奶酒。
马头琴声起,祝酒歌的调子在毡帐里回荡,震得毡顶都在轻轻晃。
父王举起酒杯,说他的女儿长大了,从今天起,不仅是草原的雄鹰,更是能保护自己的勇士。
众人叫好声里,我举着酒杯说,今天的烤羊肉管够,谁吃不饱就是不给我面子,满帐的笑声裹着奶香飘得很远。
父王悄悄递来一块烤羊腿,细心剔掉了骨头,油汁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滴。
吃了没多久,阿古拉大叔拉我去赛马,摸了摸腰间的鞭子翻上风影的背,轻轻一夹马腹就冲了出去。
夕阳把草原染成金红色,我跑在最前面,身后是大家的欢呼声。
风影跑得又快又稳,鬃毛扫过脸颊,痒痒的。
跑累了回到毡帐,篝火已经升起来了,火苗窜得老高。大家围着篝火跳舞,马头琴的声音在草原上飘得很远。
父王拉着我的手加入人群,他的脚步有些笨拙,却很认真,踩得毡毯“咚咚”响。我笑着踩他的脚,他也不恼,只是把我的手握得更紧。
月亮升起来时,宴还没散。
有人弹起三弦琴,唱起古老的歌,调子慢悠悠的。
我靠在母妃身边看月亮,手里摩挲着鞭子上的铜环,冰凉的触感让人踏实。
这样的日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