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呀明朗朗,地呀空荡荡,乾坤靠着⼀线悬,⼀头系着伦理,⼀头缠着纲常。⾎⾁喂进的草包肚,反过来骂她蛇蝎肠,关上⻔,外头⼈不晓得⾥头的荒唐。
往⿊洞洞的镇⻔⾥望,⽼旧低矮的泥瓦房像镇⼝⽼丈的⽛⻮,被烟熏⻩了,⼀些脱落了。伊曾说过,这镇⼦是吃⼈的。
我终于还是回来了。
下了车,就看到伊,还和往常⼀样,⼀身的红,⾚脚站在⼤太阳地⾥,眉眼⾥都是⼀股活泼劲⼉,我⽬不转睛地盯着伊,有些不敢相信,伊⻅了我,眉头就耷拉下来了。
“你没必要回来的。”伊说。
我默然,我的确想过再也不回来,但我没想到祖母去世了,⽽伯父却早就逃之夭夭……也许,我注定了迟早是要到回这里的。
往镇⼦⾥⾛,⽼丈坐在村⼝⽯墩上吧嗒吧嗒抽着草烟,⾛近了,掀起眼⽪看我⼀眼“回来了?收拾去吧。”
我点点头,⾛进巷⼦,⽼宅在尽头佝偻地等待着。
⽼宅的⻔轴锈蚀了,⼀推吱呀呀地响,屋⼦⾥空荡荡,只有尘埃在窗外射进来的光束⾥寂寞地盘旋。
能搬⾛的都被伯⽗换了赌资了吧。推开后院的⻔,⼀阵灰尘簇簇地落了我满头满身,⾃我⾛后许久没⼈开过这⻔了。
后院的杂草深了,有⼈⾼,⼲⼲的直扎⼈眼睛,叫不出名字的⼩⾍在其间嗡嗡地⻜着,架上的藤在毒辣辣的太阳下死着。
墙根底下有⼀个⼩⼩的⼟堆,⽴着块矮矮的⽊牌,我知道的,那是⼀座坟茔。
摸着被晒得粗砺的⼟壤,仿佛感觉到了微微的颤抖,伊背对着我撩起⾐服,簇簇地落泪,多么重的眼泪啊,⼀颗颗直直砸进我的⼼⾥,疼得我⼀起哭了,那是怎样的⼈的背啊,陈旧的疤痕⼀层叠⼀层,摸上去,粗砺砺的,痛得我直抽⽓。
伊放下⾐服对我说“英⼦你记着,这镇⼦是吃⼈的,被克化了的⼈从此就死了,还能活下来的,早就不是⼈了!”
“我婆婆就是个⽼不死的!”伊说的话都变了调,好像⾆头底下压着千⽄的委屈。
“那你也是⽼不死的吗?”我记得当时我这样问。
伊愤愤地抹掉泪⽔“我才不是呢,我死也不要是。”
……
⼟堆刨开了,露出⼀个⼗⼏⼨⻓的⽊盒,我抱着⽊盒回屋⾥,拣了块⼲净地坐着。⼀只精致的偶⼈躺在这棺⾥。
“我会把⽼宅卖掉,这回⾛,就再不来了。”我对着偶⼈不⽆惆怅地说。
祖⺟最后的时候⼜会瘦成什么样⼦了呢,⼀个⼈孤独地在⽼宅⾥死去,所有亲人都离开了她,祖⺟会寂寞吗?
祖母听说是饿死的,在生命流尽的时候……祖⺟会……想起伊吗?
我细细把偶⼈收回盒⼦,放进包⾥。出了⼤⻔,伊正在外头等着,看到我,笑得⻅⽛不⻅眼的,和以前⼀模⼀样的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