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在这遇到你，真巧啊！”午后的阳光撒在李修脸上，为他的笑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意。
莫亭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男孩，目光沉静如水。
没有得到回复，季修也不恼，自顾自地又开口，“反正放学了也没事，一起走走？”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莫亭下意识地寻找谢安的身影，才想起他因家事已提前离开。
季修眯起眼，抬手挡住刺眼的光线，望向天空，“看，阳光正好呢。”
其实空气中已透出隐隐寒意，风掠过耳畔带来凉薄。莫亭心知肚明，却未拆穿，只静待拒绝的时机。
一辆黑色轿车无声开过来。司机下车，恭敬地递上一个袋子：“少爷，天凉了，添件衣裳，别着凉。”
季修接过袋子，随意挥退司机，视线重新落回莫亭身上，嘴角噙着温和的笑：“莫亭，我知道你不爱热闹。但偶尔放松，或许感觉会不一样？”
莫亭没有回应，微低着头。
漆黑的发丝清爽地散落额前，遮住了部分神情，整个人平静得像一泓深潭。
季修的笑容未减，似乎习惯了这份沉默，继续道：“我知道一家安静的咖啡馆，很适合思考。”
话音落，正撞上莫亭抬起的视线。那双黑眸沉沉地望着他，里面翻涌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怎……怎么了？”季修心头莫名一跳。
莫亭不知他哪来这么大的戏瘾，日日在自己面前扮演阳光开朗。这让他不禁好奇，季修接下来还能演出什么花样？
“没什么，”莫亭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却似乎比刚才少了几分冰冷，“你知道，我不擅表达。”
季修敏锐地捕捉到这细微的变化，笑意更深了些，“但你的眼睛，能诉尽千言万语。”
这话让莫亭明显一怔。他下意识想后退，手腕却被季修猛地攥住，距离瞬间拉近。
“莫亭，”季修压低声音，带上恳求，“真的不想试试吗？就我们两个，去那家咖啡馆，只有你和我。”
莫亭开始了他的表演，只见他眼中掠过一丝挣扎，片刻后，给出了答案：“好。”
冬夜是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将天地笼罩在无边的沉寂里。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在清冷月光下闪烁着细微的银光。
一个黑衣少年独自坐在结霜的秋千上，身影几乎与身后的银装素裹融为一体。雪已下了很久，他也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很久，静得仿佛连时间都为之凝滞。
男孩在远处观察了他许多天。无论风雪，这身影总会出现在这里。某种说不清的牵引，终于让他鼓起勇气走近，在秋千空着的另一侧轻轻坐下。
黑衣少年眼睫微动，目光从夜空中掠过，又淡淡收回。那双眼里盛着化不开的迷离与孤独，像在追寻某个遥不可及的梦境。
男孩伸手，接住一片旋落的雪花，托到他眼前。“你看，这雪花多干净。你也喜欢雪，是吗？”
少年肩头几不可察地绷紧，默然片刻，终于微微侧身，让出些许空位。他瞥了眼那片迅速消融的冰晶，视线又落回虚空。“喜欢。它足够干净，能掩盖世间一切污浊。”他声音沙哑，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再美的雪，也终会融化。”
掌中雪花已化作一滴微凉的水痕。男孩转头望向他——月光描摹着少年苍白的侧脸，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戚浸在眉宇之间。“就像记忆，无论多鲜明，也总会淡去。”
“那又怎样。”少年胸口微微起伏，语调却刻意压得冷硬，“存在过，就够了。”
“哪怕只是短暂的美丽？”
“……短暂的东西，本就不该贪恋。”
男孩今晚格外有耐心，声音依旧温和：“可若从未拥有过，不是更遗憾么。”
黑衣少年倏然抬眸，目光与男孩一触即离，像怕被那清澈灼伤。他低下头，喃喃如自语：“也许吧。但这世上……美好终究是奢望。像我这样的人，原也不配被谁记住。”
他的目光停在男孩冻得泛红的鼻尖上，犹豫片刻，还是脱下自己的外套递过去，声音低涩：“冷的话，就回去。”
男孩不接，只反问：“那你呢？”
少年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意未达眼底，只余自嘲：“我早就习惯了。这点冷，不算什么。”
不知他经历过什么，周身都萦绕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气息。男孩心口一紧，将外套重新披回他肩上。“你穿着。我不冷。”
少年怔住，沉默地看了男孩一会儿，终于慢慢将手臂穿回袖中，低低吐出一句：“随你……谢谢。”
见他如此消沉，男孩忍不住伸手，拂去他发间与肩头积落的雪白。“你不觉得，有人陪着一起看雪，感觉会不一样吗？”
少年因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微微一颤，迅速瞥了男孩一眼，又仓促移开视线。“一个人……也可以看。”
“那为什么不能是两个人？”
他呼吸微乱，牙关紧咬，像在抵抗某种汹涌的情绪。良久，才挤出一句逞强的冷淡：“谁要和你一起……还有，别离我这么近。”
男孩没有退开，仍安静地望着他，任由雪落满肩头。
紧绷的肩线终于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少年眼中的抗拒渐渐褪去，化为一片沉寂的灰。他没有离开，许久，才望着愈加密集的雪幕，语气生硬地开口：“雪下大了。”
男孩的视线从一片虚无处抬起，望向漫天飞雪，仿佛看见无数个纯白色的梦。“是啊，冬天真的来了。”
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各自倚着秋千，共对着同一场无声的雪。万物静籁，唯有落雪簌簌。
少年忽然转过头，眼底带着一丝困惑与不安：“你不觉得我很无趣吗？尽说这些……灰暗的话。”
男孩没有用空洞的言语安慰，只是将语气放得认真：“人总有低落的时候。这时候，或许只需要一个安静的倾听者。”他顿了顿，轻声问，“我……是第一个吗？”
少年凝视着他，回答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是。谢谢你……你是第一个。”
他悄悄望向男孩被雪光映亮的侧脸，又迅速别过头，假装专注地看向远处，低声嘟囔：“这场雪……其实也没什么特别。”
“是你不曾好好看过。”
少年呼吸一滞，倏然转回视线。心跳如擂鼓，在静默中响了许久，他才声音发颤地开口：“我……看过很多场雪。”
男孩并未察觉他的异样，认真地想了想：“我总觉得，每一场雪都是独一无二的。”
少年的目光再次落回男孩身上，复杂而深沉。良久，他才极轻地问：“那……你觉得这场雪，有什么特别？”
男孩没有立刻回答。
他转回头，迎上那道小心翼翼的目光，微微一笑。
“因为……”
话音在此处恰到好处地停下。他眨了眨眼，留下一个温柔的、未竟的悬念，融进漫天大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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