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晚宴

第二天在工厂按部就班，苏安悦却觉得时间像被拉长了。脑子里全是晚上那个约会，连带着手里的报表都似乎印上了顾易的影子。

她中午就溜了，跟林晓燕只说是厂里要补个什么证件，含糊其辞地混了过去。她还没想好怎么跟母亲解释顾易的事，尤其是他现在的身份。

揣着热乎乎的第一笔工资，她去了趟百货商场。在眼花缭乱的专柜间转悠，最终选了条样式简单的米白色连衣裙，料子垂顺，又配了双不高不矮的裸色单鞋。

她付钱时心疼了一下，这几乎花掉了她半个月的工资。她知道顾易今非昔比，但她不想把自己打扮成另一个人去赴宴，自在就好。

晚上七点，华宫大酒店门前车水马龙。金色旋转门折射着辉煌灯火，进出的人个个衣着光鲜，气度不凡。苏安悦站在门外，看着那几乎要闪瞎眼的“五星级”标志，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裙摆，才迈步走了进去。

大堂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她走到前台，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您好，我姓苏，和顾先生有约。”

前台小姐脸上是训练有素的微笑：“苏小姐，晚上好。顾先生已经在顶层的钻石厅恭候，这边请。”

电梯安静地上升，数字不断跳动。顶层走廊幽长，脚下的地毯软得几乎没有声音。引路的前台小姐在一扇厚重的门前停下，门上果然刻着“钻石厅”三个字。她轻轻叩了两下门，然后侧身退开。

门从里面打开，门口站着的人，正是顾易。他脸上还是那种温和的笑，没穿西装，一件质地很好的深蓝色衬衫，配着黑色西裤，整个人显得轻松又挺拔，和在清溪山庄时几乎没什么两样，只是背景从山林换成了这奢华的包间。

“苏小姐，好久不见。”他伸出手，“欢迎到京城。”

苏安悦吸了口气，握住那只手，温暖干燥，带着力量：“好久不见，顾总。”

他的手似乎极轻微地顿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侧身让她进去：“看来，你都知道了。”

包间很大，装潢是那种低调的奢华。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京城璀璨的夜景，万家灯火铺陈开去，像打翻了的钻石盒子。餐桌上餐具精致，鲜花娇艳，旁边还安静地站着一位侍者。

“希望你别介意，之前没跟你说明身份。”顾易替她拉开椅子，动作自然，“在山庄那阵子，我只想做个普通人，顺手帮个忙，没别的意思。”

苏安悦坐下，看向他的眼睛，那里面还是她熟悉的真诚和暖意：“我明白。谁都有不想被贴标签的时候。”她轻轻扯了下嘴角，“虽然确实挺意外的，但我很高兴能再见到你。不管你是顾氏集团的总裁，还是那个在厨房给我煮过早餐的顾易。”

顾易像是放下心来，对侍者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让厨房准备了些家常菜，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晚餐的气氛比苏安悦预想的要轻松许多。他们聊起她在纺织厂的工作，顾易对那些机器型号、生产流程竟然也说得头头是道；聊到京城这几年的飞速发展，他三言两语就勾勒出清晰的脉络；甚至还聊到了文学，顾易认真地听她讲起翻译的乐趣和难处，还对她那个遥远的梦想表达了赞赏。

他始终温和有礼，没有半点顶级富豪的架子，说话专注地看着她，仿佛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趣。这让她恍惚间觉得，他们好像还在山庄那个小厨房里，只是换了个更华丽的地方吃饭而已。

吃到甜品时，顾易看似随意地提起：“伯母……身体还好吧？”

苏安悦握着勺子的手停了停，才继续舀起一小块慕斯：“她挺好的，知道我回来，高兴坏了。”她顿了顿，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不过，她不知道我今晚是来见你。要是让她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估计……”

“估计会立刻冲过来帮你谈聘礼？”顾易眼中闪过笑意，开了个玩笑。

苏安悦被他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脸颊有点热：“差不多吧。她总念叨着，希望我能……嗯，找个好人家，日子能轻松点。”

“所以你才瞒着？”顾易看着她，目光里带着几分探寻。

“我想……先弄清楚，我们现在到底算什么。”苏安悦迎上他的视线，眼神很平静，也很直接，“你救了我的命，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记得。但我不想因为你是谁，这份感激就变了味道。”

顾易注视着她，目光深邃，里面多了明显的欣赏：“你很清醒，苏安悦，也很坚韧。正是这样，你才能从那种困境里走出来。”

他端起红酒杯，轻轻晃了晃，酒红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漂亮的痕迹。“其实，今天约你出来，除了看看你近况，我还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苏安悦心里莫名一跳。

“顾氏集团最近在筹备一个新的国际合作项目，需要优秀的语言人才。考虑到你的专业和英语能力，我想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的团队。”顾易放下酒杯，语气认真，“当然，这完全是基于对你能力的认可，跟其他任何事都无关。”

苏安悦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了些：“你是说……给我一份工作？在顾氏集团？”

“对，国际部的助理翻译，主要负责商务文件翻译和部分外宾的初步接洽。薪资待遇肯定比你现在高不少，而且有明确的晋升路径。”顾易补充道，“如果你担心这是‘走后门’，我可以安排你通过标准的招聘流程，跟其他应聘者一样。”

苏安悦彻底沉默了，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杯壁上划着圈。这机会太诱人了，像一块巨大的馅饼突然砸到眼前，香气扑鼻。纺织厂那个小文员的工作与之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可她也清楚，一旦接受，她和顾易之间，就不再是单纯的救命恩人和被救者，或者仅仅是重逢的朋友了。这关系会变得复杂，甚至可能……失控。

“我需要……考虑一下。”她最终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这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得想清楚。”

顾易点头，表示理解：“当然，你有足够的时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张名片的纸质和设计都与他之前给的不同，上面只有简洁的名字和一串号码。“这是我的私人号码，有任何事，随时可以打给我。”

晚餐结束，顾易提出送她回家。

“不用麻烦了，真的。”苏安悦赶紧摆手，“我坐地铁回去就好，老习惯了，方便。”她可不想让他那辆一看就很贵的车停到自家那老旧的小区楼下。

“至少让我送你到地铁站。”顾易坚持。

两人并肩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晚风带着一丝凉意。路灯将他们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偶尔有路人经过，会好奇地看他们一眼，大概是觉得这对男女的气质差异有点大，但又莫名地和谐。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地铁站入口就在前面，苏安悦停下脚步，转过身：“谢谢你的晚餐，还有……那个工作机会。”她由衷地说，“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今晚对我来说，意义不一样。”

顾易含笑看着她：“希望很快能再见到你，苏安悦。”

看着她的身影汇入地铁站的人潮，消失不见，顾易站在原地，并没有立刻离开。夜风吹起他的额发，他心里某种陌生的感觉正在慢慢滋生。他见过太多因为他的身份而刻意接近的人，却很少遇到像苏安悦这样，坦荡、清醒，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韧劲，与他平等对话的。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奇妙之处。在他刻意寻求平静的那段日子里，遇上了这样一个特别的灵魂。

此刻的苏安悦，正坐在疾驰的地铁车厢里。窗外城市的霓虹光怪陆离地闪过，映在她有些怔忡的脸上。心里像开了锅，各种念头翻腾不休。顾易不仅给了她一个摆脱现状的机会，更像是递给她一把钥匙，能打开通往一个全新世界的大门。但握住这把钥匙，就意味着要面对母亲可能的过度兴奋和干预，以及未来无法预料的种种纠葛。

人生的十字路口，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到了眼前。三年前，一场意外的旅行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轨迹；而今晚这顿重逢的晚餐，似乎又将她推向了一个充满未知的新方向。

地铁在城市的地下穿行，车窗上映出她略显迷茫，却又隐隐透着某种决心的侧脸。京城的夜深了，但对苏安悦来说，新生活的剧本，似乎才刚刚翻开序章。

她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也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如何选择。但她无比清晰地知道一件事——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一切的苏安悦了。从今往后，路，要靠自己一步步走出来。

回到家时，屋里静悄悄的，林晓燕房间的灯已经熄了。苏安悦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她从包里拿出那张薄薄的、质感特别的名片，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它夹进了钱包最里面的隔层。她需要时间，需要冷静，好好消化今晚发生的一切，权衡清楚，然后做出一个遵从自己内心的决定。

夜阑人静，窗外只有几颗疏星。苏安悦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晚宴的每一个画面，每一句话，都在脑海里反复播放。顾易的真诚，他的尊重，那份似乎从未改变的温和与体谅，还有他毫不掩饰的欣赏……这一切，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不散。

她不确定这算不算心动，但她清楚，这个男人，已经以一种她无法忽视的方式，深刻地印在了她的生命里。

他曾是她绝望时的光，如今，又以朋友的身份，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世界的大门。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苏安悦在黑暗中低声自语，慢慢闭上了眼睛。

意识朦胧间，她仿佛又回到了云雾缭绕的清溪山庄，看到那个在清晨微光里为她准备早餐的男人。只是这一次，他的身影不再模糊不清，而是清晰地变成了顾易的脸——那个在京城商界翻云覆雨的传奇人物，也是她生命中，那个最不可思议的相遇与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