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较量

晚高峰的地铁像个巨大的沙丁鱼罐头，把人挤得骨头缝都疼。

苏安悦好不容易从人潮里挣扎出来，走到家门口时，天色已经擦黑，路灯依次亮起，投下昏黄的光晕。

楼道里飘来邻居家炒菜的油烟味，混着旧楼特有的潮湿气息。她掏出钥匙开门，今天的心情，因为白天那场小小的胜利，轻快了不少。

屋里灯火通明，林晓燕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抽油烟机轰隆作响。

听到开门声，她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操劳和一丝期待：“回来啦？快洗手吃饭，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红烧排骨。”

饭菜很快摆上桌，两菜一汤，家常却热乎。

苏安悦夹起一块排骨，肉炖得软烂脱骨，滋味浓郁。她心情好，胃口也跟着好了起来，主动开口分享：“妈，今天我们部门有个紧急任务，一份很重要的文件翻译，主管让我做的。”

“哦？怎么样？”林晓燕立刻放下筷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我提前完成了，主管挺满意的，还当着大家的面表扬我了。”苏安悦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像个得了小红花的孩子。

“哎呀！我就说嘛！顾氏集团就是不一样！大公司机会多，能学到真本事！”林晓燕果然高兴坏了，一拍大腿，但下一秒，话锋就转了，

“那个推荐你进去的顾先生，他人到底怎么样啊？对你好不好？”

又来了。苏安悦心头那点轻松感瞬间被冲淡，她含糊地应付：“他人挺好的，就是……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帮了我一把。”

她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不敢看母亲探究的眼神，她还没准备好，或者说，永远也不想让母亲知道顾易的真实身份，那太容易滋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林晓燕哪里肯信，筷子在碗边敲了敲，声音带着点儿过来人的精明：“普通同事？普通同事能有这么大本事，说句话就把你弄进顾氏？女儿啊，你可别傻乎乎的！妈是过来人，这种机会得抓住了！这位顾先生多大年纪了？看着像不像有钱人？结婚了没有？家里是干什么的呀？”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像密集的鼓点，敲得苏安悦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无奈地抬起头，打断母亲：“妈！您别瞎想了行不行？他就是我的上司，可能在企划部有点资历吧，真的没别的！我现在就想安安稳稳把工作做好，其他的我没心思考虑。”

“没心思考虑？”林晓燕看女儿油盐不进的样子，眼珠滴溜一转，换了个策略，语气放缓了些，“行行行，妈不问这个了。

那你现在工资到底多少啊？我听隔壁老王说他侄女在什么外企，一个月好几千呢！顾氏这么大的公司，福利肯定更好吧？五险一金都有吧？那里面……能不能认识一些条件好的年轻人啊？有钱有势的那种？”

说着，林晓燕已经掏出了她的旧智能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嘴里还念念有词：“我搜搜看啊，顾氏集团……顾氏高管……京城有钱人家……”

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那股子急切和兴奋劲儿，让苏安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阵阵地发沉。

过去那三年暗无天日的经历，让她比任何人都渴望靠自己的双手站起来，过平静独立的生活。

可母亲的期望，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知道母亲是为她好，是怕她再吃苦，但这种好，让她感到窒息。

“哎呀！”林晓燕突然叫了一声，手机差点掉桌上，她瞪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网上说……说顾氏集团的总裁叫顾易！！”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苏安悦，“女儿！跟你那个恩人，是不是一个名儿？！该、该不会就是他吧？！”

苏安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脸颊发烫。

她几乎是立刻否认，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妈！您想什么呢！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他就是企划部一个普通职员，不是什么总裁！您别瞎猜了！”她强迫自己迎上母亲的视线，眼神里透出不容置疑的笃定。

林晓燕被女儿这斩钉截铁的态度弄得有点懵，盯着她看了半晌，脸上的激动慢慢褪去，多了几分狐疑。

她咂摸着：“也是哦……总裁哪能那么巧跑到山沟沟里去，还穿得那么……普通。”她想起苏安悦描述的顾易当时的样子，确实不像日理万机的大老板。

她被女儿说服了一半，但心里那点火苗，显然没完全熄灭。

“就算不是总裁，”林晓燕放下手机，但语气依然执着，语重心长地叮嘱，“那在大公司工作，圈子也不一样了。你记着妈的话，眼睛放亮一点，多认识些人，尤其是那些家庭条件好的！女孩子嘛，工作干得再好，不如嫁得好！找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妈这辈子就是吃了没嫁好的亏……”

苏安悦疲惫地垂下眼睑，用沉默应付着母亲的老生常谈。

她知道，母亲几十年的苦日子，让她形成了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改变。

争辩是无力的，只会引发更多的说教。她只是觉得，心好累。

她默默吃完饭，帮着收拾了碗筷。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卧室，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她清楚地意识到，母亲这种过于现实和功利的价值观，恐怕会成为她未来生活和情感道路上一个巨大的、难以逾越的障碍。

夜深了，窗外的车流声渐渐稀疏，远处霓虹闪烁，映照着这个庞大而冷漠的城市。

苏安悦躺在床上，白天的意气风发被晚上的母女较量冲刷得所剩无几。

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脑子里乱糟糟的。

工作上的认可让她看到了希望，但母亲的话又像一盆冷水，浇在她刚刚燃起的热情上。

顾易……他的脸庞在黑暗中浮现，清晰又模糊。她感激他，仰慕他，甚至……不敢深想。

但这份感激和可能的情愫，一旦掺杂了母亲那种“抓住金龟婿”的算计，就变得无比沉重和难堪。

未来会怎样呢？她不知道。这条重新开始的路，注定不会平坦。她闭上眼，黑暗中，仿佛又看到了那片绝望的猪圈和那双伸向她的、带着暖意的手。

她攥紧了拳头，无论如何，她都要靠自己走下去，走出一条真正属于苏安悦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