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许锦被困在公主府里第三个年头。
世人都道她惑主,可也没人问过她愿不愿。
许锦坐在窗边看着飞雪漫天,刺骨的寒风像刀子一样的划过脸,身上有隐约的痛。
身体本能性的抖动着,张嘴想说话,却不知说什么。
就她一个人,有什么好说的?
口中呼出白色薄雾,转瞬即逝。
端着甜糕的欢愉大惊失色,“锦主儿,小心风寒啊。”
说话间立马将甜糕放到精美华丽的桌上,然后再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将窗户关上。
“七公主若是知道您又病了,奴婢一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许锦掖了下披风,“放心,我有多穿两件衣裳。”
许锦知道俗云说的是真的。
记得有次不慎感染风寒,谢安将照顾她的婆子姑娘全部杀了,这件事情她当时并不知道,后面追讨此事,逼她发誓不能轻易的再杀人。
尤其是伺候她的侍女。
欢愉还是不放心,转身又在碳盆里加多了几块炭,原本就很暖和的屋子更加暖和。
“七公主疼您,怕您染上风寒。”
欢愉手握着夹子扒拉碳盆,轻轻拨动就引起无数火星,还连带着碳灰跟着抖落。
原本在室外冻得僵硬的手,在此时此刻也舒缓了。
“我一直知道的。”提起谢安眼眸黯淡,许锦揉捻着自己的手指,指尖的冷被炭火所温暖。
欢愉手持乌木梳子在乌丝上划过,檀木镜子倒映出美人愁容。
双眸闭着,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病态的白皙,细腻如玉的肌肤上没有半点红润,精致的眉眼也弥盖不住憔悴的面容。
“姐姐,我陪你出去走走,如何?!”
门口传来谢安的声音,浓密卷曲的睫毛轻颤。
抬眼望去,则是热烈似火的女子。
飞快踏入门来,走到谢安面前。像臣服又温驯的半跪着,握住了谢安的左手轻扣在自己的脸庞,“姐姐,你想去哪里玩?”
谢安长相美艳,尤其笑起来的时候让人心神荡漾,恨不得为她倾尽一切。
只是隐藏在笑容下面的那颗心,如同已腐烂的朽木。
“今日是泼茶,还是赌书?又或者东郊临水处望江,还是说……”谢安笑语盈盈, 许锦看她这样子觉得害怕,每次露出这样笑,都很危险。
“……”许锦没说话,谢安自言自语。
谢安蹲在面前,像摇尾乞怜的狗。
“还是说去吃糖糕?姐姐的身体不好,还是少吃为好……”谢安温柔的握着她的手,像是什么稀世珍宝。
许锦鼻子尖,在谢安身上似乎闻到了——血迹的味道。
许锦蹙眉这一幕被谢安看见。
尽管味道已经被谢安去掉,但许锦还是闻了出来。
许锦微微蹙眉肯定道,“你,又杀人了吧?”
“哈哈哈,不亏是姐姐啊。”谢安大笑。
“这都能被你闻出来。下次我一定把味道去干净了再来见姐姐,可好!?”
谢安笑脸盈盈,双眼死死盯住许锦,似乎要把许锦看出个洞来。
“你杀谁了?”许锦问道。
谢安脸上的笑容立马散去。
“姐姐猜一猜我杀了谁啊。”
谢安嘴角依旧没有下垂,反而一直保持着危险的弧度,从半蹲着改为站了起来。
许锦波澜不惊,早已习惯她沾染鲜血。
只是这种冷漠的态度,谢安收进眼里总觉得不爽,却又不知道那股不忿之处从何而来。
谢安歪头森然一笑,看的让人心惊。
对上眼神的许锦突然背后发凉,像是有无数蚂蚁从全身爬过,“你该不会杀了那个人,是……王嘉君?”
许锦的声音很轻,问出这个话的时候,想从她脸上看到否认的样子。
谢安并没有明确回复,只是脸上的神情都在宣告答案,许锦不可置信的摇头, 立马站起来,声调比刚才重了几分,“你为什么要杀他?”
谢安云淡风轻,“想杀了就杀了。”
许锦重心不稳没站好,感觉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像个笑话,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悲。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暖和的屋子里。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许锦崩溃的大哭,眼泪像是被雨水冲刷决了堤的河坝。
“我都按照你说的去做,我已经留在你的身边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呢?”
挨了一巴掌的谢安偏过脸,通红的掌印烙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倒是异常的刺目。
身后的侍女想要上前却被制止,谢安挥手让她退下。
转过头露脸时露出了哀怨委屈神情,“姐姐,你居然打我。”
指腹按在自己火辣的脸上,眼中却闪烁着奇异的神情,随后嘴角扬起笑了出声。
“做不了姐姐最爱的人,那我就做姐姐最恨的人咯。你心里必须有我,因为恨会比爱更刻苦铭心。”
那声音里竟然能听出一丝兴奋。
谢安觉得浑身血液在沸腾,兴奋的神色溢于言表。
原先像娃娃任意摆弄的感觉是很不错,可是她更喜欢现在这个生气的姐姐。
谢安无比欢喜。
姐姐只打我一个人,她心里有我。
想到这里,扭曲的快感蔓延大脑皮层。
许锦气势瞬间弱了下来,怯生生的往后退了两步,不敢相信有人被打反而还笑了起来。
对方则是越靠越近,身形逐渐被笼罩。
有些心虚的往后退,退到了身后的梳妆桌面,碰撞到了桌上的首饰,还跟着震了两下。
许锦被看的头皮发麻,心慌的不敢与她直视,眼神尽量往其他地方瞟着。
可一只手用力的箍住她的下巴,不算温柔的掰扯了过来,迫使两人四目相对。
“阿锦,我只想让你爱我,哪怕只有一点。”
“……”
谢安面对沉默也不恼,“那个狗男人有什么好的,他哪有我全心全意的爱姐姐?”
用着她惯会使用的甜言蜜语,“只要姐姐永远陪在我身边,然后再全心全意的爱我,我会给姐姐想要的一切东西……”
“噗——”
簪子插入肉里的声音。
鲜红的血汩汩的流个不停,红很快就沾染了衣衫,白色的里衣和华服全被染红。
许锦僵硬的愣在原地,但是握着簪子的手还抖个不停,完全不相信自己能够轻易的成功。
绿色的珠钗掉在地上,翡翠裂成两半。
抬眸就看到对方早已料到的神情。
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喃喃:“为什么…不躲开?”
谢安呼吸开始变得沉重,脸上却露出了灿烂的笑。
“姐姐,杀了你最恨的人,泄愤了吗?”
说话间嘴角溢出了一抹鲜红,明明胸口受了重伤,却还能笑的出来。
许锦无言,杀了她最恨的人,可她心中却没有一丝丝感觉。
甚至感到一丝愧疚。
想到谢安平日里待她不薄,衣服首饰等都是一等一的好。
而自己却对她不冷不热,有时还嘲讽她。
而自己却拿簪子刺她,她心里一定很伤心吧!
“谢…安,我——对不起。”许锦说道。
“我没想到的……”
许锦以为她能躲得掉的,按照她的身手能躲掉的,为什么站在那里让她刺呢?
谢安死死盯着许锦。
“没想到我会站着不动,是吗。”
谢安眼神中带着嘲讽。
谢安在面对许锦时,从来没有过这种的眼神。
这还是第一次,许锦这样想。
但这种眼神伤到了她!
许锦努力压下心中那抹感觉。
自那日起,许锦许久没见过谢安。
想必谢安因为她这次的行为感到生气了吧,所以才这么久不来找她!!
嗯……有点儿~想她叭。
不对!?
我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许锦心想。
也不知道是几日,也许是十几日或几十日,时间太久了,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许小姐,七公主请您去棠梨阁。”
贴身伺候的珊瑚禀报,躺在摇椅上享受着春日暖阳的许锦。
心中却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想法,但她表面上依旧闭着眼睛,一副懒懒的样子。
“嗯,晓得了。”平淡如水的回应。
珊瑚弯着腰后退离开。
许锦才缓缓的睁开眼睛,又想到了那日谢安疯狂的神情,从她那张嘴里吐出肖雨轩死了的消息。
“呵——”许锦自嘲的笑了两声。
走到棠梨阁时只见到谢安一人独坐,穿着一身月牙色长裙,乌黑的发丝被一根乌木簪子束起,肆意轻松地坐在榻上,掂起酒壶对嘴而饮。
“你没死?”许锦踏过门槛,说着冷言冷语。
谢安无所谓的笑,双颊微红,许是喝醉了。
笑盈盈的望着窗外梨花凋落的场景。
枝头上零星的梨花随风摇曳,地上铺了一层层,望着梨花飘落的样子,又失了神。
两人一直冷着,半响后——
“阿锦,梨花又落了。”
这一句冷不丁的打断了寂静,许锦记得每年梨花落的时候,都会在梨花满地的院子里跳霓裳舞,只是看客,从来不是谢安。
“……”
许锦对她心有怨恨并不愿意回答。
怨恨。
嗯,但不多。
刚才那句话就像小石子丢入水坑,有些波动之后再恢复平静,两个人就一直冷着。
“许锦,你到底爱不爱我?”
谢安眯着眼睛歪头笑着问,这些年来,她问过无数遍。
只不过到后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甚至以后都不问爱不爱,就是十分果断的吻上来。
许锦将脸撇过去,看不清面上神色。
口是心非道:“从未爱过。”
听到答案的她莫名的笑了起来,嘴角的弧度越咧越大。
许锦正想问怎么回事,就见谢安以极快的速度将她压倒。
布满老茧的手用力掐住她的咽喉,眼神充满癫狂,“既然不爱我,那你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