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似乎早就知道，面上并无吃惊之色。
明镜阿诚啊，时过境迁，你就原谅桂姨吧。
明诚满脸惊愕，不过片刻就回过神来，将手中的京胡重重的放在座椅上，扭头就走，第一次，没有理睬明镜的话。
皮鞋重重的踩在木质的楼梯上，显露了脚步声主人的气怒交加。
全家人都能听到他关上房门的声音，沉重且压抑。
桂姨很尴尬，可眼中的泪终究没有落下来。
许是没有那么多泪吧。
这个年夜饭，终究还是以这样的萧索落幕。
明楼也无惊异之色，明台对这位桂姨的，没有太多印象，是以也不好表态。
只有明镜，念旧情，嘴硬心软，想着再劝一劝。
*
夜深了，明楼却并未换衣服，还是那身板正的西装，甚至连马甲都没脱，领带也没解开一点，就连明诚也学着他的做派，不到睡觉时分，是不会换上什么舒服点的衣服。
毕竟干他们这行的，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有突发状况。
明诚敲了门：“大哥，阿香说你找我。”
坐在沙发上的明楼几下将报纸叠好，一指旁边，示意他过来坐，而后，才斟酌着措辞。
他其实并不愿意做这个说客，心里对桂姨也并无多少残留的情分。
甚至，还可以说的上有几分厌恶，只是想到大姐……
一想到翻了年，就要送大姐去那陌生的地界，若是有个人，能陪着过去照顾大姐也不错，毕竟桂姨也曾在明家做了那么多年工了。
更何况，他也不能就这么替明诚做决定啊，毕竟桂姨是阿诚的养母，将他从孤儿院带回来，带到明家，小时候对他也不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会虐待阿诚……
可人的感情很复杂的，当年是他明楼赶走了桂姨，坚持将明诚带在身边教导的，阿诚那时候还小，谁知道现在的阿诚对桂姨到底是怎么样的感情呢。
明楼是这样的，桂姨啊，这两年来给大姐写了很多信，说是在乡下实在过不下去了，所以想回来，回来投靠你。
明诚冷哼一声：“我是她什么人啊？”
明诚是，她当年虽然收养了我，但她也差点把我折磨死你不知道吗？我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万幸了！
他怨气难消，明楼……
明楼……
若是何梦清看到，只会说明楼脑子有病。
他还在劝：“她以前的确做了很多错事，但是现在想回来弥补。”
明诚我不想再提这个人！我也不想听到关于她的任何事情。我跟这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明诚如果一定说有关系，那就是她二十年前，曾经想要虐杀我。
明诚这样一个冷血的人，虽然她当年逃避了法律的制裁，但她逃避不了她当年所犯下的罪。
明楼阿诚你别激动！
明诚豁然起身：“我能不激动吗？你们让她回来有没有问过我，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明诚当然，你们也不用考虑我的感受，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个仆人嘛！
明楼犹自不觉得自己有问题，登时生了气：“你怎么说话呢？谁拿你当仆人了！”
看着明诚的样子，明楼也觉得气短：“答应桂姨回来这件事，是我跟大姐做的不妥，本来我们也是想跟你商量一下的，但谁想到她今天晚上回来了。”
明诚还是不说话，他忘不了当年受到的虐待。
明楼这样吧，我会跟大姐说的，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尊重你的意见。
明诚说实话，我今天看到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发现我没有以前那么恨她了，很陌生，我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可说的，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只有一句话，好走不送。
明诚大哥晚安，我去看看明天祭祀要准备的东西。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明诚压着心口的闷疼情绪，大步离开。
明楼呆呆的坐在沙发上，难得的有些无措。
明诚走下楼梯，到了厨房。
结果却看到桂姨，这么晚了还在厨房准备明天的食材。
看他来了，小心翼翼的问候了一句：“阿诚，你还没睡啊？”
明诚冷淡的“嗯”了一声就要走，可桂姨却叫住了他，开始述说自己这些年的困苦。
“阿诚，我原本是不想来麻烦明家人的，可是……”
“可是，乡下的房子让日本人的炸弹给毁了，我也差一点被炸死，没了去处，这些年，我一直在乡下做农活，落了一身的病，风湿越来越严重了”
“找了医生给看了，说是再不好好保养，过不了多久就会瘫痪的，我实在是无路可去了，这才到上海来的。”
“阿诚，毕竟我们母子一场，过去的事，你就别再记恨了。”
“我也老了，我也得到报应了。”
明诚虽然依旧一脸怒意，可他也实实在在的站在原地听完了她的话，而后才转身：“你好也罢，坏也罢，这些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看他转身就要走，桂姨自然不能这样任他走了，她了解明家人的弱点，最是怜贫惜弱。
她相信，被明家人培养出来的明诚，也会是这样。
“等等，要走，也是我走。”
说完，不再犹豫，腿脚灵活的低着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自然也少不了默默拭泪这一招。
明诚心中翻腾，立在原地，迟迟迈不开步伐，他做不到心硬如铁。
就算不想听，也总有几句落在心里。
脑海中始终回荡着“风湿越来越严重”“险些被炸死”“也许会瘫痪”这些话。
他心软了，不可避免的还是会感到难过。
看着桂姨留在厨房的一碗素面，他知道，这是做给他的。
小的时候，她明明对他非常好的，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了呢？
不再对他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非打即骂。
他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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