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超英挑着扁担一路从巷子口走到巷子尾,任是谁都知道庄老师高考阅卷回来了。
晚上吃了饭,有孩子的带着零食过来凑热闹,苏州人一向重视教育,但毕竟高考刚恢复过来,大家心里都没谱,不知道以后的政策还会不会有变化。
于是家里大摆龙门阵,小孩子听不懂也被家长带着,众人聚精会神的听着庄老师和李一鸣分不同角度讲着这届高考情况。
图南也听的津津有味,他现在越发有信心,总觉得只要政策允许,他也未必没有下场一试的可能。
送走客人们,一家子这才关起门准备睡觉,这年头晚上也没什么娱乐。
黄玲用暖水瓶兑了两盆洗脚水给孩子们和超英烫脚。
大半个月没见,走之前还有了矛盾,突然间这么相处有点别别扭扭的,黄玲打眼一看超英衣服上的扣子,没话找话的问:“这是你自己缝的?”
庄超英愣了一下:“我一到就看到了荷枪实弹的警卫,从招待所到阅卷大楼,有三道岗,把我给紧张的呀!我这又一看,掉了一个扣子,我这为人师表,总不能衣冠不整吧。”
庄超英底下扣子掉了看不出来,这上面可不能掉!
图南和筱婷两双小脚泡在一个盆里,互相踩着闹着,图南一边跟妹妹玩,一边咯咯的笑,他觉得自己似乎刚刚开始一点一滴的了解自己家人,原来爸爸是这样的人。
自己不敢出头做坏人。
还爱面子。
这不错。
黄玲倒是顺嘴夸了句,坐的不自在,去给孩子们洗脚。
超英看了一眼床头的毛衣,觉得眼熟:“你怎么把图南那毛衣给拆了?”
黄玲小了,我拆了换个样式打给筱婷穿。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物资紧缺的时候,都是大的穿完小的穿,没甚稀奇。
庄超英在招待所热水不够用,很久没烫脚了,加上那里又冷又潮,脚上都是冻疮,泡在热水里痒的很,用手狠劲搓了搓才觉得舒服很多。
他有心想说点什么内幕消息,可孩子们和黄玲谁都没有搭话的意思,就想起个话头:“屋子收拾的都挺好,对了,赶美他们来帮忙了吗?”
话落,屋里静的只有拨弄水的声音,黄玲拿着擦脚巾给孩子们擦脚不说话,于是庄超英就明白了。
图南也没吱声,想知道爸爸会怎么说。
结果人家话锋一转:“图南筱婷,刚才妈妈可表扬你们了,说你们这段时间爸爸不在家的时候,表现的特别好。图南都能帮妈妈干家务活了,筱婷特别认真的写作业。”
庄超英习惯性的想含糊过去避免家庭冲突,图南也笑嘻嘻:“林叔叔教了我很多东西,生炉子,打煤球。”
筱婷林叔叔还堵了出水口!
图南我们被邻居王叔叔一家欺负,都是隔壁宋阿姨和林叔叔帮忙出头的,可见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老话确实有道理,还是老人有智慧。
话题被他一句话又绕了回来,图南垂着眼睛继续说:“阿爹阿婆说叔叔婶婶忙的没空来,我跟妈妈说,阿爹阿婆这么大岁数了,腿脚不便,爸爸出钱,叔叔婶婶出人出力,两家一起赡养老人,这个就叫做责任分工,所以叔叔婶婶不愿意做额外的工作也可以理解。”
他给了台阶,庄超英就坡下驴:“图南说的有道理,爸妈拉扯我们三个孩子吃了不少苦,年岁上来了免不了有些小毛病,赶美家还有振东振北两个孩子,家里活重,咱们自己能解决的就少去麻烦他们吧,这事儿也是我之前考虑的不够,很不该写那些话的。”
图南妈妈你看,爸爸也这么说,叔叔婶婶毕竟不是咱家人,不是一个屋头的亲戚而已,犯不着为了外人置气。
黄玲听他三言两语将人直接定位到不熟的亲戚,抿嘴笑了出来,给两孩子裤腿抻好:“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快上床睡觉去。”
前两天,那边听说这里都收拾好了,要过来看看新家,话里话外说什么搬新家得得吃顿好的暖房,图南筱婷上学去了不知道这回事,黄玲虽然给撅回去了,但自己还是气的不行。
可能是看她脸色不好,图南以为是她还在气当初的事,安慰了她几句。
庄超英刚想说什么,突然就对上了图南的眼睛,孩子脸上还是笑盈盈的,但眼神凉的很,好想一眼就能看透他的内心。
他突然间意识到,图南现在不好糊弄了。
有心想耍耍家长的威风,可图南往那一站,个头小小的,气势可不低,他面对教委主任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
图南护着筱婷爬上阁楼楼梯,楼梯底下是书架:“这是我拜托林叔叔帮忙找来的废木料,买了钉子借了木锯,我和筱婷妈妈一起装的,装了小半天呢。”
家里活不需要你也能摆弄明白。
庄超英听懂了图南的言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