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这一走就没了消息,小巷子里的生活倒是依旧温馨中夹杂着些许闹心,栋哲和筱婷也走了图南的老路,跳级上了初中,成为新一代的“别人家孩子”
老吴家看孩子跳级上学能省学费,想着让自家两个女儿也跳级,最好能像图南一样直接上高中,上大学,拿国家补贴。
然而现实与理想总是冲突的,空手只带了两张嘴上了庄家的门,话里话外的兜圈子,说希望庄超英辅导两个孩子的时候顺便带一下姗姗和小敏。
甚至不用黄玲当这个坏人,庄超英自己打着官腔就给两人弄走了。
他现在可比从前忙多了,脾气跟从前比绝对是有了质的飞跃,而且说实话,栋哲和筱婷也不是他辅导的,人家用的是图南留下的作业和笔记自学,学不会问老师,问林工。
笔记就在那呢,庄超英也不至于连这个都藏着,让筱婷拿出来,让他们拿回去给,让孩子们自己抄一份看看再说。
两口子当个宝贝似的带回家,没过两天又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张阿妹在家抱怨了几句,小巷子挨家挨户有点什么事,大家很快就知道了。
可这次庄超英和黄玲就没惯着张阿妹,大家聚一起拉家常的时候,当面就说:“图南是天赋好,看书快,记忆力也强,当初也没怎么用功,在家的时候还有时间带栋哲筱婷,我们家老庄其实在孩子学习这方面也没怎么操心。”
黄玲从前还说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去年寒假赶着去给阿婆家振东振北辅导功课,回来郁闷了好几天,阿婆也说孩子没天赋就别强求了,再说又不是只学一科数学,其他科,超英也没法子。
张阿妹讪讪的笑了下,刚要说话,李婶在一边摆事实讲道理了,说今年就不让一鸣他们再考了,考不上还白费劲。
捷径不是人人都能走的,图南引起的学习考大学风潮很快就清风拂过了无痕,何况现在政策也放松了,李婶没说的是,一鸣兄弟俩偷偷摸摸在做小生意呢,已经挣了不少钱。
这一年,图南放假也没回家,年底东南边果然打了起来,庄林两家看着新闻面面相觑。
宋莹怪想图南的,你说这考上大学了,好像也没什么用,孩子还那么小就去那么远上学,连家都回不来。
谁不是呢,林武峰现身说法:“我是65级的,大学也就正儿八经上了一年课,后面就乱了,毕业后分配,我学机械的,出身好分到了工厂,我有位同学,成绩比我好多的,学的是水声工程潜艇专业,没地儿去。出身又不好,被分到最穷的山沟里修地球了。”
庄超英和黄玲一下就紧张了,忙问:“那现在呢?”
林工还待在那儿呢,而且他是工作分配,不是知青,不存在落实政策回城,估计这一辈子就要终老在那儿了。
说到这方面,林武峰的声音里都透着苦涩和灰心:“这种情况在我们那一届都不是个例,是大多数,越是高精尖专业越是无处可去,统统被分配到了农场或煤矿,好一点的在广播站修喇叭,差一点的不知道在那个山沟沟里修地球,挖煤,一辈子回不来。”
当然,现在的情况肯定是不一样了,但看图南这种情况,他也是心有戚戚:“宋莹初中生,工资和我差不多,我弟弟妹妹们都是小学生,现在政策好了,他们也勤快,过的都不错。”
林工这有的时候真是不得不相信,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读书是能改变命运,可改好改坏这可真是时也命也。
图南也是这么想的,比他早一年进入少年班的同学中,有一人是被当做少年神童的标杆性代表人物,他的光环正在被磨灭。
而这种情况他同样是有心无力,他也遇到了几乎是相同的境况,当然程度没有那么严重就是了,毕竟只是需要他从理论研究方面转化成实际应用方面,说实话,当一个人失去兴趣的时候,做事的效率就会大大降低,并且常常感觉心情压抑,失去活力。
那位曾经引起全国关注的天才也因为被迫学习自己不感兴趣的科目,慢慢的也就泯然众人矣。
可惜他是标杆,没有人希望看到他这样,在一个心智发育尚不成熟的孩子身上施加了如此让人不堪重负的压力,结果也许不会让人满意。
他的同学们越来越不正常,当然也有心智坚定远比同龄人成熟许多的,不过这只是一小部分人。
时间过得很快,一年又一年,图南在枯燥的学习生活中也开始关注音乐了,他有一大半的精力放在这个上面,并且减少了社交活动,说的话也越来越少,和人沟通越来越直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别人对他的评价。
“他啊,你敢相信吗?晚上九点就必须睡觉!”
“中午还要睡一个小时,一天天的到底哪来的那么多觉?!”
“他还特别能吃!一个人能吃两个人的饭!”
“可我听说他已经出成果了!好像解决了一个什么高温材料的传导难题。”
“好像还升级了近战步兵突击枪,连射稳定性能和射速问题……”
“是啊,所以才让人生气啊!”
图南吃了饭就回了自己的单人宿舍。
他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总不至于连落实都需要他也参与吧,这下子终于有时间可以继续研究他当初的课题了。
然而这种轻松的情况没到一周就被打破了,图南又一次转战其他地方。
山沟沟海边边,他见过曾经顺路带他来这学习的周院士,见过很多他曾经在报纸上,在新闻联播里看到过、没看到过的面孔,他开始理解书里那些所谓的乡愁,所谓的思念。
他想念家里那条蜿蜒的小巷,想念夏天傍晚,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吃西瓜,想念晚饭后聚在一起看电视,弟弟妹妹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电视节目,妈妈和宋阿姨织毛衣聊家常,爸爸和林叔叔小酒杯轻轻一碰,就着学校和工厂的情况絮絮叨叨。
一年又一年,图南越来越不适应了,比如他从一米五的小豆丁窜到了一米七五,他应该还能再长两年,毕竟说到底今年虚岁也才十六岁。
再比如他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刮胡子,心思也开始躁动起来,他明白其中的科学道理,但他不喜欢,或者说,他生理性似乎喜欢,但心里上是不喜欢的,甚至可以说有些抵触。
倒也不是说厌恶别人,而是对自己的这种感觉有抵触,他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或许是他疯了。
他需要回家,然而这个要求被驳回了。
说是社会治安太过混乱,乱到上面已经有风声传来,说是有意进行一次大规模的严打行动,不让他回家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图南能明白,但他实在是待不住了,于是这一年,他提出想要出国留学,上面的决策下的很快,图南获得了公派留学生的资格。
自改开以来,中美签订了互派留学生的协议,上面也说这是5年内快见成效,提高国内水平的重要方法之一,就应该让顶尖学子出去亲眼见识一番发达国家和国内的差距,才能理解和明白到底应该如何报效国家。
图南给家里打了电话,电话是妈接的,图南简单的说了下这个事,说完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妈才嘱咐了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放下电话,图南叹了口气,亲人也是要相处的,即便他几乎是一个月一通电话,但和家里人的感情依旧还是生疏了许多,一开始还能说两句闲话,渐渐的除了报平安也不知道说什么。
哦,插一句,一鸣哥做小生意挣了钱,还抓住机会,第一个办了营业执照。
他家就在巷子口,地理位置优越,拿钱开了个小卖店,反正李婶也退休了,老两口没事做,正好看店,听说也安了电话,说是花了大几千。
当然,他们家的电话是没花钱的。
不过这都是两年前的事了,现在家里什么样他都不知道,只知道有了车,筱婷和栋哲都上了高中,成绩还不错,阿爹阿婆中间还闹过一次,没用她出手,爸自己就解决了。
或许就算他现在回家也认不出筱婷和栋哲了吧,毕竟大人还好,小孩子可是说长大就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