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一无所有

七月酷暑，夏日炎炎。

唐丽萍擦擦额上的细汗，拿起身旁的盐袋往馅盆倒了倒，只控出可怜的几缕盐末。

唐丽萍小曦——小曦——

唐曦听见喊声，停下手中写作业的笔走出屋来

小唐曦怎么了，妈妈

唐丽萍家里没盐了，你去抽屉里拿两块钱买袋盐回来

唐曦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但还是拿上钱朝门外走去。

买上盐回家的时候，唐曦看着空荡荡的大街松了口气，夏日的晌午几乎没有人出来，大都在家午睡乘凉，这也正遂了她的意。然而她刚转过弯，就迎面碰上四五个男孩。

坏小子哎呦我去，这不是小龙虾吗，哈哈哈哈

唐曦脸色一僵，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她把右手往身后藏了藏，想绕过他们赶紧走。

坏小子这么着急去哪儿啊，我们让你走了吗

唐曦被眼前堵成一排的人墙拦住去路，身体止不住地发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只要遇上村里这几个坏小子总得被他们嘲弄一番，而原因无非就是那根分裂的拇指，他们甚至还取了个外号叫她“小龙虾”。

为了减少一点别人异样的目光，唐丽萍只能做一只黑色手套让她戴在手上，但一只手套，又怎么可能挡住人们滔天的恶意。

坏小子说话啊，手残了脑子也残了吗，连句话都不会说了？

坏小子你看她奶是个瘸腿的，她爸在外面鬼混了十年至今都没回来，据说她妈精神也有点问题，指不定啊，唐曦真是个脑残

坏小子哈哈哈哈，我看没准是真的

人们常言，人之初，性本善。孩子仿佛就是天真纯良的代表，可他们不知道，幼小的心灵容易养善念，也容易滋恶意，愈是不加掩饰，愈是伤人最深。

听到他们这么难堪地羞辱她的家人，唐曦气红了眼眶，怒吼着反驳

小唐曦你们才是脑残，你们全家都不正常！

坏小子臭丫头脾气见长啊，敢这么和我们说话，你找揍是不是？

唐曦完全让愤怒冲昏了头脑，也忘记了害怕

小唐曦你们就是一群四肢健全，头脑发达的臭鱼烂虾，除了欺负人你们还会干什么？

混乱中不知是谁伸手一推，唐曦狠狠地摔在地上，手里的盐袋被甩出老远，撒了一地盐粒，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像是许多碎钻。

坏小子臭残废我告诉你，以后再敢这么说话小心我们真的揍死你，反正你这种孩子也没人会在意，咱们走

地面吸收了大量太阳辐射烫的像个火炉，几滴眼泪砸到上面很快就淡去水痕，变成蒸汽蒸发到空中。

唐曦慢慢站起来，拍去身上的灰尘，拾起盐袋继续回家。

这种事情发生的多了，也就谈不上难受不难受，什么事都抗不过两个字——习惯。

小唐曦妈妈？

唐曦回来，家里却意外地空无一人，她只好先回屋继续写作业。

不知过了多久，家中仍是静悄悄的，丝毫没有要来人的迹象，夜色浓如墨，凉如水，她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等着妈妈回来。又是过了许久，唐曦看见大街上一个与唐丽萍极像的女人，脚步虚浮，身形恍惚地向这边走来。

她高兴地迎上去，却吓得呆立在原地。眼前的女人两只手捧着一个黑色的骨灰盒，双目无神，整张脸在月光的映射下格外惨白，毫无生气。

唐曦颤颤巍巍地试着唤了几声

小唐曦妈.....妈？

唐丽萍才大梦初醒般，将目光移到唐曦身上，直愣愣地盯了她好一会儿，没头没脑地来了句

#唐丽萍你是我女儿啊，我是你妈妈.....可是.....我找不到我的妈妈了.....

唐曦完全吓傻了，她从未见过母亲这种样子，很显然唐丽萍的精神状态不正常，但不管怎样她得先让母亲家去

小唐曦说，说不定奶奶在家等着我们呢，妈妈.....咱们回家去吧

她撒谎了，奶奶今天也不像以往一样，六点左右就卖完豆腐回来，她太小了还搞不懂这是怎么了，但一种不安的感觉在心头强烈地翻涌。

#唐丽萍对....对，妈妈肯定在家等着我...咱们赶紧回去...不然她该担心了

唐丽萍回家找了一圈没也找到口中的妈妈，唐曦躲在角落，两个手心疯狂冒汗，突然地，她看见唐丽萍瘫坐在地上，抱着怀里的盒子嚎哭起来。

#唐丽萍妈....你是不是早就累了，只是强活下这几年帮我还完债....我早就告诉你别出去干活了，你却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如今在这小盒子里，能休息的好么......

唐曦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冲过去紧紧地抱住唐丽萍，强忍着泪意安慰道

小唐曦妈，奶奶累了就让她好好休息吧，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的

唐丽萍靠在唐曦瘦小的肩膀上哭了一夜，而她就那么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唐洁英的离世对唐丽萍而言几乎是致命性的打击，而三天后唐丽萍的意外去世，对唐曦的打击也是毁灭性的。

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在那天下午，村长爷爷抱着一个和唐丽萍那晚抱着的一模一样的黑色盒子告诉她——

这里头是你妈。

唐曦素来尊重村里的长辈，却在那天像条疯狗一样又喊又骂，推搡着要把村长赶出门，村长心里也难受的很，但还是不得不告诉她事实

村长娃娃，爷爷知道你心里疼得慌，但你妈自从你奶没了就疯疯癫癫的，今天不知怎的自己走了老远的路到城里去，在马路上.....让车给压了....

他没忍心细说，唐丽萍的尸体简直是惨不忍睹，几乎成了肉泥，村里本商量着让唐曦再见她妈最后一面，可又怕给孩子留下阴影，当天就火化了。

唐曦仍然不敢相信。

就在前几天，她还有一个贫穷但温馨的小家，奶奶卖完豆腐会给她带根棒棒糖回来，书包里的暑假作业还没写完，买好的盐还放在桌上。

可短短几天内，什么都没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破屋，和那两个黑色的骨灰盒。

唐曦出生的第十年，她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