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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夏日淅沥的雨声闯入熙攘走廊，雨水坠落，敲打在水汽模糊的玻璃窗上。
mp3里的音乐戛然而止，美星放下耳机，拔腿往外跑。饭点的食堂总是吸引人的。
楼梯上挤满了人，嬉笑声混杂在零落的雨声中。云层里透出的细微光线落在地上，照亮那些泥泞。
少女狂奔着，动作娴熟地从人群间的缝隙跑过。然而下一刻，她的肩膀蹭到了不知谁的手臂，那人手中抱着的书页散落一地，泛黄的边角沾上湿漉漉的雨水。
“对不起！”她的脚步骤然停住，急急忙忙蹲下身去捡那些试卷。
耳边却没有平时撞到人会听到的指责。
她在喧嚣中抬眼，对上一双清亮却淡漠的双眼，像这场绵绵不绝的雨，像雨滴坠落时水面泛起的涟漪。
眼前的少年十分陌生，校卡带还很新，或许是新来的转校生。
“没事。”他语气淡淡。
“那个…这些试卷弄脏了，我到时候找全了再还你一份！”她匆忙回答，将捡起来的试卷递到少年手里，又自作主张地看向他胸前的校卡。
上面赫然写着高二一班，之江。
“不用。”少年的淡声回应被淹没在人群的喧闹声中，再抬头时美星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看向远处那个狂奔的背影，静了几秒，而后抬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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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美星到食堂时北林已经在位置上了，他掐着表，有些奇怪地看向美星。
“怎么回事，比平时晚了快三分钟。”北林把桌前的饮料推到少女面前。
“这三分钟就别计较了。”美星接过饮料，没好气地答。
“你们老师拖堂了？”北林问。
少女喝了口汤，摇摇头：“没有，在路上不小心撞到别人了，耽误了点时间。”
北林扬扬眉，抬眸看向外面越下越大的雨。清凉的风顺着屋檐流淌进校园的每一个缝隙，雨水一点点下渗，打湿少年时期滚烫的回忆。
“这雨怎么越下越大了。“美星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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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那些试卷美星最后还是没找全，高二一班，竞赛班。他们的试卷一般是各地最新的竞赛题，基本找不到多的试卷。
潮湿的雨停歇半刻，连绵一周的雨终于暂时隐匿踪迹，留下一地喧嚣夏日的胡乱涂鸦。
“要不…去找他道个歉吧。”美星自言自语，她踩过一个个水坑，抖了抖雨伞上的雨水，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走廊上已经没什么人，今天是住宿生回家的日子。
高二一班在走廊尽头，转角处堆放着卫生工具和些许杂物，几个男生围在一起，中间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
阴沉沉的天遮住大半光线，她看见散落一地的练习册，一个有些狼狈的少年，和，一双含着很多复杂情绪的，像被雨水浸泡过的眼睛
那是之江。
美星皱皱眉，虽然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她还是缓缓吐出一口气，拍拍其中一个男生的肩膀。这个时候得智取，她想。
“同学，那个…我不是多管闲事，但是那边年级主任要来了。”少女随口胡谄，还装模作样地指指走廊的另一边，很巧地，几个老师走过，看不清是谁。
那个男生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靠在墙边的之江，带着几个人走了。
格外顺利。
美星一步一步走到少年面前，却没有看向他，她的目光落在教学楼外朦胧的雾气，声音柔和：“我不是故意看到的。”说着，她递上一包纸巾。
“擦擦吧，这样我就看不到了。”
之江怔怔地看向她，她的眼睛却始终看向别处，将他的狼狈，脆弱统统包裹起来，隐匿在她眼睫投下的那一小块阴影中。
外面又开始下雨，云层却在这一刻打开一条缝隙，将更多，更和暖的光线送到他身边。
“谢谢。”他垂眸，很轻地应了一声。
“没事。”美星露出一点明媚笑意，替他把散落一地的书和试卷一样一样收好放在他沾染泥泞的书包旁。
雨天万物生长的气息裹挟着少女发丝间的花香停在之江的身旁，他怔怔地盯着美星蹲在地上收拾的动作，忽然说不出话。
暗淡的阳光在她的瞳孔中流转。
雨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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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大家都走了，你不回家吗？”美星看着少年靠着走廊边的墙，盯着阴沉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声音，之江茫然地转头看向她。
“我没带伞，等雨停了再走。”他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其实他带了，他只是不想这样狼狈地回家。不想这样面对那间破旧的小房子，和带着他一路跌跌撞撞长大的妈妈。
“我有多的，我借给你吧，”美星停在离他一定距离的位置，温声说，“这雨一时半会估计停不了了。”
之江轻轻舒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不用了。“
美星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去，把手里还沾着水的雨伞塞到他手里，笑了笑：
“拿着吧，早点回家，不然家里人会担心的。”她的声音里含着笑意，指尖的温度停留在与他触碰一瞬的掌心，转瞬即逝。
没等他回答，美星转身跑开，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她跑地很急，脚踩过过走廊上积存的雨水，溅起一地碎光。
像是害怕他把伞还回去。
细微的光线落在他的眼睫，他看向手里那把伞，又看向远天边微微亮起的日光，目光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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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逐渐熟络起来似乎就是因为那一天，少女意外地撞见他最狼狈的时刻，将手上的伞塞到他怀里，挡住了他的雨天。
雨还在下，只是不那么大了。
借由还伞，某一天的傍晚，之江在校门口刻意多等片刻。美星的身影在人群中，被他一眼捕捉。她风风火火地跑来，瞧见他似乎还惊讶了一下，随即又兴奋地朝他招手。
今天出了一点太阳。
在傍晚的时候。
“你怎么还不回家呀。”少女跑到他身边，仰着头笑吟吟地看着他，手上还拎着几瓶薄荷气泡水，水汽凝结，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薄荷清香。
“等你。”他看着她的笑脸，片刻失神。
“嗯？”美星愣了一下。
“上次的伞，还给你。”他从书包里拿出折好的伞，轻轻递给她。她不甚在意的那些褶皱，被他一一抚平，雨水吻过的痕迹，被他静静擦去。
“啊…你还记得呢。”美星接过来，想了想，把袋子里的其中一瓶气泡水递到他手里，笑眯眯地看着他：“有多的，请你啦。”
微凉的风穿过他的掌心，留下浅浅水痕。
校门口的人群渐渐散去，太阳被云层淹没，渐渐向下坠落。地平线描摹一层橙红色的光，那道光芒在他眸中晕开。
“要一起走吗？”他忽然问。
“什么？“美星茫然地抬头看向他。
之江不说话了，刚刚的冲动很不像他。他斟酌着解释的话，身边就这样沉默下来。可是下一刻，茫然后的美星像是听懂他的意思，思考着点点头。
“好呀，时间还早，一起走走吧。”
她把伞装好，指指远处的街巷。路灯投下温柔的光线，照亮匆忙路过风尘仆仆的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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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两个人并肩走着。
日落吞没这座小城，时间已经恍恍走到六月的尾巴，这一年的雨季终于走到尽头。
“我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呢，以后要找你玩好麻烦哦。“美星蹦蹦跳跳地往前走，耳旁略过温热的风。
她只是随口一说，之江却因此愣了好一会
“我没有手机。”他回答。
“啊…”美星的脚步顿了顿，而后像是想起什么，“好像听北林他们说，你学习特别好，都不用手机的…”
话还要继续往下说，却被之江打断。
“不是。”
美星回头看向他。
“我买不起手机。”他坦诚地回答。
片刻沉默。美星的脚步慢了下来。她安静地跟在少年身后，走过满是人间烟火的小巷，看那些蒸腾雾气，氤氲少年的模样。
“没关系呀，我要找你可以给你写小纸条，可以跑去你们班嘛，实在不行…还可以漂流瓶联系！”良久，她絮絮叨叨地开口。
月亮温柔地攀上梧桐树的枝头，等周遭一切安静下来，之江停住脚步，和身后的少女对视。
她含笑看着他，目光明亮璀璨。
不多时，街边的驻唱歌手弹起吉他，混杂着风声，在两人身边回荡。
/总以为 谜一般难懂的我/
/在你了解了以后 其实也没什么/
……
/只是怕爱你的心被你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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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两人遇见的次数越来越多，美星再也没看见之江被堵在走廊尽头，他的书包和试卷再也没有沾上泥泞。
他不常笑，也很少说话。但是个完美的倾听者，听着美星说很多他没看过的风景，没见过的美好。时间就这样溜走。
冬天到了。
新春晚会那天下了很大的雪，美星借来相机，四处奔走找各种人合照。红色围巾斜斜地搭在肩上，她在相纸上定格天天年年。
最后她找到了之江。
彼时少年还在教室里安静地写题，看见她在窗外蹦蹦跳跳地朝他挥手，很浅地笑了笑。
“之江之江，快来拍照啊，新年啦！”她冲她晃晃手上的相机。
之江慢吞吞地思考了一会，而后走出只有他一个人的教室，朝美星走去。对上的仍然是那张漂亮的脸，和始终看向他的眼睛。
“你很喜欢拍照？”他问。
“是呀，高中的时候不和朋友们拍张合照怎么行？”她调整着相机，随口答，“这样以后才有东西可以回忆嘛。”
相片，是回忆的载体，无论过了多久，看见那张泛黄模糊的相片，还是能想起一切。
“而且，我怕以后见不到了嘛…”她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除了自己，没人听到。
之江没看到她微微淡下来的笑容，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
他们并排站着，肩膀几乎贴在一起。美星歪了歪头，指挥之江陪自己摆了几个手势。
快门按下，他有了和她的第一张合照。照片上的少女羊角辫些许凌乱，唇角弯弯，扬起明媚的笑容。少年表情淡淡，像平时一样。
身后大雪皓白，落在他们的发间，落在那些潮湿的记忆里。
“这张照片送给你，一定要给本小姐保存好哦！”美星拢了拢围巾，“再弄丢了本小姐可不会重新陪你拍。”
“知道了。“他笑意清浅，轻声回应。
雪寂静而无声，雪夜里，少年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此清晰。
恰逢几个老师路过，美星瞟了一眼，眼疾手快拉住之江的手，往角落跑去。
“怎么了？”之江被她拉得一个踉跄，不明所以地和她在角落蹲下来，都没意识到她抓着自己的手。
“教导主任刚路过，差点就被发现了。”她的样子像是惊魂未定，甚至还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我被发现就算了，你是竞赛班的，我可不能连累你。”
有这么夸张吗，之江静静地想。一抬眼，这才后知后觉看见她紧握的手，盯着看了几秒又悄悄别开眼。
“没这么严重。“他说。
“当然有啦，我可不想给你带来麻烦。”美星像是完全没反应，直到手松开都没意识到什么。整个人沉浸在自己躲过教导主任的喜悦中无法自拔。
两人蹲在角落，呼吸就在离彼此很近的地方，美星抬手理了理头发，压着声音和他聊天。丝丝缕缕的雪落下，落得他们满头满身。
在这个小小的角落，他们看了新年的第一场烟花。流星般的光芒汇聚在天空，明亮的花火照亮这个满是杂物的地方。
“新年快乐！之江！”美星仰起脸，看着花火绽放，冬雪静静落在她眼睫。
“嗯，新年快乐。”他轻轻答。
他们肩并肩，像回到那条飘满饭菜香气的小巷，像初次见面时，那个氤氲水汽的下午。
夜幕深深。
分别时已经接近十点，美星戴好围巾手套，蹦蹦跳跳地往家的方向走。
北林从后面校门口走出来时，看见站在原地的之江，上去搭了个话：“这么晚了不回家？”
“晚点。“他盯着美星刚走不久的背影，心不在焉地答。
“所以她之前撞到的那个人是你？”北林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游走，像是看出了什么。
“嗯。”
“行吧。“北林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想又把手上的相机递给他。
“干什么？”之江不明所以。
北林挠了挠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这相机我背着我爸妈偷偷买的，今晚带回去就被发现了，先替我收着一个晚上？”
“你自己要用也行，可以过两天还我。”
之江看着那个相机静了几秒，点点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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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第二天，美星风风火火地来了学校，在食堂和北林碰了个面。
“太可恶了，本小姐昨晚被跟踪了！”她朝着自己冻红的手哈气，满脸气愤。
“此话怎讲？”北林对此似乎见怪不怪，甚至还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我昨晚一直觉得有人跟踪我，一回头，居然是闪光灯———”美星拉长声音，“那个人一定是暗恋我！”
“……”北林翻了个白眼。
“人家就不能是不小心按到照相机闪光灯了吗？”他对大小姐的脑回路还是0.开学的日子很快到了。
之江忙忙碌碌了一整个寒假，竞赛，家庭，生活，他承担的比别人要多，却又比妈妈要少。看着那些来之不易的笑脸，他终于觉得轻松一些。
好几个深夜，少年翻出从前的笔记，一面一面誊抄，他听北林说美星的数学物理不太好。这些或许可以帮上她。
好像也是因为她，去学校的日子不再那么令人恐惧。
北林却在这时先找到他。
“那个…呃寒假过得还好吗？”那个返校的早上，北林早早等在高二一班门口，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之江一身白色毛衣，随手将东西放回座位，打量了他几秒，而后淡淡开口：
“还行。”
“啊这样啊，”北林生硬地挤出一个笑容，“那什么，有个事情要和你说一下，哈哈…”
“你说。“
初春的风仍是很凉。走廊上没什么人，两人站在廊旁，目光随意落在远处摇曳的梧桐树枝干上。寒风缠绕少年的指尖，夹杂着微湿的春意。
察觉到北林异于平时的反应，他转头看着他，北林的目光在躲闪。
“那什么…美星转学了。“他鼓起勇气。
没等之江回答，他一股脑往下说：“本来她要自己告诉你来着，谁知道你去集训了。”
“她还来学校找你，没找着就自己一个人回家了。你没手机，就让我来告诉你了…”
之江的目光微动，表情从惊异到落寞，这些情感变化很细微，转瞬即逝，就好像他早就习惯这些突如其来的离别。
他不受控制地去想她独自一人来找自己的时候，都在想什么。是在怪他没告诉她自己去集训的事情，还是失落没在熟悉的地方找到他
好像都不是。
她说，这次算他欠自己一次告别。
是告别，还是告白。只有之江自己知道答案。
春日的风扬起他的发丝，他的目光移向这条长长的走廊，记忆被带回半年前。
美星带着浓墨重彩的色彩闯进他的世界，包容他的无措，冷漠，狼狈。赶走朝他倾泻而下的暴雨，擦拭留在他脸颊的冰冷霜雪。
他不遗憾她的突然离开。
只是后悔，没来得及说出那些藏了很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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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北林离开后，他独自一人回到教室。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他静静地盯着窗外看了一会，许久才缓过神。
广播里开始放歌，让他想起那天街边的驻唱歌手。有些的模糊的声音流淌，坠落在他耳边，像是替他回答了一些问题。
一些她没来得及问的问题。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 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我可以等在这路口 不管你会不会经过/
/每当我为你抬起头 连眼泪都觉得自由/
……
他抬手拉开书包拉链，翻翻找找，将那些他不分昼夜誊抄好的笔记放在桌上。整理好的一张张白纸中间多了些莫名的弧度。
那里夹着一张照片。
流淌歌声中，他的目光落在上面。
很突兀地，他对上某个荒凉雪夜里，少女明亮清澈，却又茫然的双眼。
窗外又下雨了。
今年的雨季又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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