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还不知道,小小年纪的他就有了婚约,如若知道说不定还会吐槽一句:"以后不被退婚就行。"
瓦利亚已经再次靠近了冬天的末尾,弗罗斯特城却被罕见的暖阳裹得严严实实。
今天比起前不久风暴横行的日子已经算得上是风平浪静,不少市民跑出来散步,冷清的街道也热闹了起来。
城西的伊斯特伍德庄园里,银杏叶落在雕花铁栏杆上,脆得像被冻过的糖块,女仆正推着婴儿车在草坪上踱步,车毯里的伊莱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小拳头攥着片被风吹来的羽毛,安安静静地看云。
城东的皇家驿站外,几匹刚卸下鞍具的马正甩着尾巴打盹,马车上堆着半旧的铜制观测仪,镜片上还沾着瓦利亚北部的冰碴子。
相比于去年来时的兴高采烈,现在的协会队伍可以称得上是死气沉沉,尤其是最近满天飞的报纸上出现不少关于南方考古协会大发现的新闻。
列侬领头从驿站里出来,深紫兜袍的下摆沾了圈灰,他抬头望了眼弗罗斯特的太阳,眉头紧皱——一年前浩浩荡荡开赴北疆的队伍,如今只剩半数人回来,对比以往的野外勘探,这次星罗仪给出的最佳观测点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而瓦利亚的冬天也结结实实的给他们上了一课。
星泪水晶在行囊里硌得慌,观测记录上除了“星轨依旧紊乱”,半个有用的符号都没留下。
更让他心头发闷的是驿站门廊下贴着的新告示。那张用烫金字体写就的布告上,“王国科学院”的徽记旁赫然印着考古协会的成果:南下的探险队在赤砂荒漠的岩层里,挖出了上个纪元遗留的青铜齿轮组,那些刻着螺旋纹路的金属片在蒸汽中竟能自行咬合,经科学院拆解后,工匠们仿制出的“往复式汽阀”让蒸汽机的效率翻了三倍。布告角落还画着新发明的草图——带着青铜齿轮纹路的蒸汽火车,据说理想情况下能在四天内从汉沃尔跑到永冻港,比最快的驿马足足快了十天。
“见鬼的冻土,还有那些挖石头的疯子。”列侬低声咒骂,指节捏得发白。他瞥见驿站墙上钉着的另一张纸,是科学院最新的席位调整通知:考古协会的席位从末位跃升至第三,仅次于天文与机械协会,而他这个“首席观星者”的名字旁,备注栏里多了行小字:“需提交星象异常报告”。这简直是羞辱——当那些拿着小刷子的考古学家们用古代齿轮撬动王国的技术革新时,他带着最精良的仪器跑到北疆喝冷风,回来时连星轨紊乱的原因都讲不清。
队伍里最年轻的占星师踢了脚路边的石子,石子弹到驿站的木墙上,惊飞了檐下的鸽子。他们带了最新的星图模板,甚至搬来了汉沃尔天文台的镇馆之宝——那台能捕捉“星沉余辉”的黄铜望远镜,可到了北边冰原才发现,所有仪器都像被无形的手蒙住了眼睛,别说解读星象,连最基础的星轨坐标都测不准。队伍里有的见习生在回程时还发了高烧,现在还躺在驿站的硬板床上哼哼,而列侬口袋里的观测记录,最后几页几乎成了抱怨集:“10月17日,风雪埋了观测点,该死的星泪水晶在冰窖里发蓝光,却照不亮任何星图”“11月2日,回程途中见冻土开裂,有橙红色光溢出,追了三里地却只捡到块发烫的黑曜石”。
马车轱辘碾过弗罗斯特市的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与城西庄园里的风铃声格格不入。尽管伊莱已经学会了走路,但可能是考虑到他走的并不算那么安稳,最后还是被强制按在婴儿车里,一旁的女仆正弯腰给他掖车毯,忽然听见东边传来一阵马蹄声,伊莱抬头望去,只见那支灰扑扑的队伍正从街角拐过去,为首的老者望着伊斯特伍德庄园的方向,眼神复杂,本以为最初的那次占卜能给他的旅途带来好运,结果却像是所有运气都折在那上面了。
他怀里的星泪水晶突然发烫,像是在呼应什么,可列侬摸遍了全身口袋,也找不到任何能记录这异常的工具——连最可靠的星象记录仪,指针都在乱颤到彻底停摆。
他猛然有些后悔——星象占卜是众多占卜里限制条件最多的,尽管结果也是最准确的,但一位学习卡牌占卜的初学者都能对眼下做出一些简单地预测,而对于他来说,星象占卜强烈地归一性几乎隔绝了他改换门路的可能,对其他占卜也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城东的伯爵庄园里,已经四岁的希黛儿正踩着小皮鞋追一只白狐犬,裙摆上沾了草屑,金色的卷发也被风吹得乱糟糟。莱娅夫人站在门廊哭笑不得地看着活泼灵动的女儿:“慢点跑,别摔着!”
话音刚落,希黛儿就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跄着扑到草坪上,却没哭,反而咯咯笑着抓了把蒲公英,举着毛茸茸的白色花球朝西边望——她听母亲说今天家里要来一个弟弟,琉璃一样的清澈眼眸中流露着对新玩伴的期待。
弗罗斯特城的暖阳漫过雕花铁艺大门时,维娜正牵着伊莱的小手踏上安德烈庄园的石板路。小家伙的黑色小皮鞋踩在青苔斑驳的石缝间,每一步都落得稳稳当当,乌溜溜的眼睛扫过庭院里啄食的白鸽,又很快落回母亲裙摆的蕾丝花边——那上面绣着银线勾勒的星芒,是伊斯特伍德家族的徽记。
“别拘谨,希黛儿是个很活泼的孩子。”维娜弯腰理了理儿子的领结,指尖触到他颈间挂着的小银锁,那里面嵌着半片星泪水晶的碎屑,是去年临走前硬塞给她的,说能“镇住孩童的躁动星象”。
话音未落,一道金色的旋风就从回廊拐角冲了出来。希黛儿踩着带蕾丝花边的小靴子,裙摆上还沾着蒲公英的绒毛,怀里抱着的白狐犬被她跑得起了急,呜咽着扒拉她的胳膊。
“妈妈说的弟弟就是你吗?”她停在伊莱面前,仰起的小脸晒得红扑扑的,金色卷发里还卡着片枫叶。 伊莱眨了眨眼,没说话,只是朝她微微颔首。
这副小大人模样逗得不远处的莱娅夫人轻笑出声,而希黛儿已经自来熟地拉起他另一只手:“跟我来!我发现了个藏覆盆子的好地方,比厨房女佣藏点心的柜子还隐秘!”
她的掌心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伊莱被她拽着穿过玫瑰花丛时,忽然听见廊下传来两位夫人的谈话。维娜夫人正用银勺搅动红茶,声音像浸在蜂蜜里:“……星象协会的列侬先生去年就说过,这两个孩子的星轨是缠绕着的。”
维娜的笑声则混着瓷杯轻碰的脆响:“但愿希黛儿能让我们家这个小闷葫芦多笑一笑。”
“未婚妻”这个词像颗圆润的覆盆子,轻轻落在伊莱的意识里。他低头看了眼拽着自己往前冲的希黛儿,她正回头冲他做鬼脸,白狐犬从她怀里挣出来,追着蝴蝶窜进了灌木丛。
“喂,你会爬树吗?”希黛儿突然停在老橡树下,指着离地三尺的树杈,“我能爬到最上面的枝桠,能看见弗罗斯特城的烟囱!”伊莱摇摇头,却在她抬腿要往上爬时,伸手拉住了她的裙角——那裙摆边缘已经勾破了个小口子。
希黛儿愣了愣,低头看见自己的破裙子,突然咯咯笑起来:“这可是勇者的象征!喂,你知道什么是勇者吗?”
虽然嘴上神气但她还是乖乖收回了脚,转身从口袋里掏出颗裹着银箔的糖果,塞进伊莱手里,“给你,这是上次爸爸从汉沃尔带回来的柠檬糖,酸得能让你跳起来。”
伊莱剥开糖纸,柠檬的清香漫开来时,他忽然注意到希黛儿的小皮鞋沾着泥,脚踝处还有道浅浅的划痕。他拽了拽她的袖子,指着不远处的石凳:“那里有青苔。”
希黛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吐了吐舌头:“上次追松鼠摔的,一点都不疼!”
他们坐在石凳上分享那颗柠檬糖时,白狐犬叼着片羽毛跑回来,把羽毛放在伊莱脚边。希黛儿看着伊莱低头端详羽毛的认真模样,忽然觉得他的侧脸像橱窗里的瓷娃娃,就是太严肃了些。
“你为什么不笑呀?”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女仆姐姐说,爱笑的小孩能捡到星星掉下来的碎片。”
伊莱抿了抿唇,刚要说话,脸颊突然被她轻轻拉住。希黛儿用两根手指捏着他的嘴角往上提,硬是拉出个僵硬的弧度。
“你看,这样笑起来多好看!”她松开手时,正好对上伊莱眼里淡淡的郁闷,那模样像被雨水打湿的小猫,逗得她笑得直不起腰。
夕阳把庄园的影子拉得很长时,维娜要带伊莱回家了。希黛儿追到大门口,把那片白狐犬捡来的羽毛塞进他手里:“这个给你,下次来我教你爬树!”
伊莱捏着那片柔软的羽毛,看着她被莱娅夫人拽着胳膊还在回头挥手,忽然轻轻弯了弯嘴角。
马车驶离安德烈庄园时,维娜看着儿子掌心的羽毛,轻声问:“喜欢希黛儿吗?”伊莱把羽毛夹进随身带的小本子里,那里还夹着片银杏叶。他点了点头,随后望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一年以来不怎么见到的星星此刻却仿佛群体出动,连成一片地闪烁着。
灵魂的早熟让他不像一个小孩子,但是这种平淡甚至有些无聊的生活却让他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幸福。
他看着不远处伊斯特伍德庄严的大门,回想起希黛儿分别前那纯稚的笑容,不自觉地喃喃自语道:”今晚能有个好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