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暮色在琉璃瓦檐角碎成糖霜时，温瑾弦正用钢笔尖挑开青苔覆盖的蚁道。六岁男孩的衬衫纽扣系到最顶端，袖口却沾着新鲜的苍耳粘毛，那是午后追踪金龟子时在林间蹭上的勋章。

何倾心温哥哥！新娘子的轿子要翻啦！

四岁女孩的惊呼裹着桃酥香气撞碎寂静。温瑾弦抬头时，何倾心缀满补丁的围裙正扫过紫云英花丛，羊角辫上缠着不知从哪片菜地顺来的茴香花。她赤脚踏碎青石板上的夕照，怀里的竹编簸箕盛着刚捣碎的槐叶汁。

温瑾弦胡闹。

男孩喉结微微滚动，指尖却诚实地抚平被风掀起的书页。那些工整的观察笔记边缘，不知何时爬满了何倾心用凤仙花汁画的歪扭蚂蚁。

湿润的泥土突然震颤起来。

二十三只兵蚁扛着蜻蜓翅膜制成的轿辇，从蕨类植物遮蔽的甬道鱼贯而出。何倾心踮脚将槐叶汁倾倒在碎石滩，深碧色液体瞬间在蚁群脚下蜿蜒成翡翠运河。

何倾心喜船要挂灯笼呀！

她变戏法似的摸出半截红蜡烛，在温瑾弦来不及阻止的瞬间，用火柴点燃了插在蚁道旁的蒲公英茎秆。火焰顺着中空的茎管窜入地底，惊起蛰伏的萤火虫群。

温瑾弦的钢笔悬在惊呼边缘。

他看见那些橙黄光点并非萤火，而是无数工蚁头顶着磷光菌球从洞穴涌出。菌丝在暮色里舒展成发光绸缎，缠绕着兵蚁们漆黑的甲胄。何倾心拍落掌心的蜡油，羊角辫梢的银铃叮当撞碎晚风。

温瑾弦这是...发光菌共生现象？

男孩的耳尖在菌球微光里泛红，严谨术语被小姑娘塞进嘴里的野莓打断。酸甜汁液渗透牛津纺衬衫时，他忽然发现那些翡翠运河里漂着槐叶折成的小舟。

何倾心看！礼船在唱歌！

何倾心拽着他伏在滚烫的青石板上，鼻尖几乎触到兵蚁晃动的触角。温瑾弦的镜片蒙着水汽，看见每艘槐叶舟上都站着奏乐的草蛉——它们用纤细的前足拨动蛛丝，震落露珠敲打茼蒿叶制成的编钟。

雕花窗棂漏出第六次呼唤时，菌丝银河已蔓延至垂丝海棠根部。温瑾弦的衬衫下摆粘着三颗萤火蚁，何倾心正用狗尾草茎引导最后一批礼船入港。男孩起身时，书页间飘落的银杏叶恰好覆住她残缺的虎牙。

何倾心明天去逮月亮！

小姑娘突然将冰凉的蝉蜕按在他掌心，虫壳内壁的螺纹还带着地底寒意。温瑾弦的拒绝凝固在舌尖，因为何倾心正用苍耳刺破指尖，将血珠滴进发光蚁的菌球灯笼。

殷红在磷光中绽成雾状星云，她眼瞳映着流转的光斑，仿佛古老部落执掌秘仪的小祭司。温瑾弦的钢笔终于跌落草丛，在青石板上敲出变调的音符。

暮色收拢最后一线天光时，何倾心已经跨坐在墙头。她撕下衬裙口袋为萤火蚁制作降落伞，粗麻布掠过温瑾弦发梢的瞬间，二十四颗发光菌球顺着晚风升上夜空。

温瑾弦等等！

男孩的皮鞋卡在爬山虎藤蔓间，掌心那枚蝉蜕正在渗出冰凉的夜露。萤火星河彼端，何倾心残缺的童谣混着银铃声飘来：

何倾心新娘乘船蚁抬轿，月亮池里煮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