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记得的,蘅姐姐。”顾青菀笑意盈盈地走近几步,廊外春光正好,落在她鬓边新簪的粉色海棠上,更添几分娇艳。
她亲昵地挽住顾青蘅的手臂,动作自然得仿佛真是久别重逢的亲姐妹,“那年姐姐的风筝飞得最高,线都差点断了,可把妹妹羡慕坏了。”
顾青蘅手臂一僵,那突如其来的暖意,与她刚从冰窟带出的彻骨寒凉形成尖锐对比,几乎让她分外不适地想要抽离。
少女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春衫传来,却像细小的针,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顾青蘅面上笑意不减,甚至反手轻轻拍了拍顾青菀的手背,指尖冰凉:“是啊,那时贪玩,差点收不回来。如今想想,线扯得太紧,总归是要断的。”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怀念与怅惘,目光却越过顾青菀的发顶,投向廊外摇曳的花枝,仿佛在追忆那早已模糊的童稚时光。
“姐姐的手好凉!”顾青菀惊呼一声,连忙用自己温热的小手包裹住顾青蘅冰凉的指尖,眼中满是毫不作伪的关切,“可是身子又不适了?定是园子里风大!走,去我屋里坐坐,我刚得了些上好的血燕,正好给姐姐暖暖身子。”
这关切来得太巧,也太热切。
顾青蘅心中警铃微作。祖父带她进入密室是绝密,出来时也刻意避开了人。
她刚从那冰寒绝望之地走出,心神剧震,脚步虚浮,就被顾青菀“恰好”堵在这抄手游廊?
是巧合,还是……有人一直在留意她的动向?
“阿菀有心了。”顾青蘅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拢入袖中,感受着那残留的、几乎冻僵骨缝的寒意,这寒意让她混乱的心绪奇迹般地沉淀下来,变得异常清醒。
“只是先前在园子里吹了会风,有些乏了,想先回房歇歇,改日再去叨扰妹妹吧。”她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
可她的眸光却如初融的冰棱,不着痕迹地扫过顾青菀的脸庞,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顾青菀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又被更甜美的笑容取代:“也好,姐姐身子要紧。那……”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姐姐可听说,大长公主府过两日要在玉林园办赏花?帖子都送到府里了,姐姐刚回京,正好去散散心,也见见盛京的闺秀们。”
顾青菀觉得堂姐初来京城,什么都不懂,还详细介绍了下这赏花宴,“大长公主尤喜热闹,是以每年春夏秋冬四时之际,都会挑两个时令举办赏花宴,春桃夏荷,秋菊冬梅,皆是极盛之景。”
“不过说是赏花嘛,其实……”少女脸上平添三分羞赧,好不动人, “对于我等年轻女郎而言,倒是个相看亲事的好机会。”
赏花宴?
顾青蘅心头猛地一跳,还有人比她更熟悉这个宴会么?
前世自己与帝王,不就是在第二年开春的宴会上“一见钟情”的吗?
只不过,如今提前了一年碰上,还不知有什么变数呢!
“哦,大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顾青蘅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好奇与向往,仿佛一个初入繁华之地的闺阁少女应有的反应,“我初来乍到,这般场合冒然出席,会不会失了礼数?”
“怎会不合时宜!”顾青菀立刻反驳,语气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与不容置疑,“姐姐可是我们顾家嫡长房的大小姐!身份贵重着呢!说不定大长公主的帖子就是特意给姐姐下的呢!况且——”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亲昵,“大长公主与世子素来亲厚,这场宴会他一定会出席,我看那沈迟昭待姐姐可不一般,说不定……”
沈迟昭……这个名字再次被提起,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
顾青蘅清晰地记得那日官道上,他策马拦轿时的桀骜,目光掠过她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仇视?
那种突然转变的态度,很奇怪。
“莫要胡说,我与世子不过见了一面,何至于到那份上了,再说了,菀儿怕不是忘了,祖父让我此番回京为的是什么?”
是嫁入天家,谋夺那中宫之位。
“姐姐,你别恼,是菀儿失言了。”
顾青蘅一旦面无表情的时刻,那股子冷淡到极致而生出的艳色,就会不受控制地从眉眼间溢出来,宛如夺人性命的刀锋,刀刀见血色。
这等气势,骇得顾青菀瞬间软了语气,连连道歉,甚至有些口不择言了,“我……我只是觉得,姐姐这样的人,入了深宫实在可——”
顾青蘅轻轻摇头,将眼底所有的波澜尽数敛去,只余一片平静的温婉,“妹妹莫要取笑了,我这样的人算什么呢?”
“赏花宴的事,多谢菀儿告知。可我今日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她抬手,指尖不经意般拂过额角,露出些许倦容。
顾青菀见她神色确实疲惫,也不好再纠缠,只得依依不舍地松开手:“那姐姐好好休息,改日我再来寻姐姐说话。”
她福了福身,转身离去,裙裾在春光中划过一道轻盈的弧线,像一只翩跹无忧的蝶。
直到那抹娇俏的身影消失在廊角尽头,顾青蘅脸上强撑的温婉笑意才瞬间褪尽。
春日暖阳洒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冰室遗留的寒气,正丝丝缕缕地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与心底翻涌的疑云和沉重的悲伤交织在一起。
阿爹,娘亲……你们等着吧,这一次,纵然前路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
她也要亲手,撕开这层层的迷雾,掘出那埋葬在繁华盛京之下的、腐烂透顶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