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大的悲剧不是死亡,而是不再去爱。
——毛姆
绚烂的烟花在夜色中怒放,将茫茫夜空点缀成了一幅如梦似幻的水彩画。他站在天台上,头面朝着天上多彩的烟花,脚下是喧哗的车水马龙。
他凝望着那片烟花,好像透过其中看到了自己灿烂的人生,但那短暂的美好却在他眼中转瞬即逝,从来不曾属于他。他深吸一口气,脱掉鞋子站到天台边缘。他的身后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而现在只要再往身前踏出一步,一切就都可以得到永远的解脱了。
此时此刻,他心如止水,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释怀。从此以后,他终于可以卸下自己脸上虚假的微笑,面对这个世界大声地说一句告别了——他累了,死亡对他而言非但不足以恐惧,反而还引领他通往新生。
在最后一朵烟花在夜空中随风消散后,他合上双眼,像一张薄薄的白纸一样向前轻轻一倒,双脚离开了天台边缘。大都市的繁华下,没人听见一个十八岁男孩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他的存在和那片烟花一样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了茫茫黑夜中,只留下了一双孤零零的皮鞋依旧立在天台之上,代它的主人继续在人间承受着无休无止的孤独。
那是一个高考结束不久后的夜晚,也是他从世上彻底解脱的夜晚。
01
他出生在一个教师家庭,父母都是典型的高知分子。从小他受到的教育就要比同龄人严厉得多,当其他孩子们还在幼儿园里和同伴嬉笑打闹的时候,他就已经被父母拉去学钢琴、学游泳,学画画,音、体、美一样都不落下。除此之外,他每天还必须要完成父母布置的各种学前教育任务,如果当天没有流畅地背完英语单词,不给看电视、不准出去玩、甚至不准吃饭都是常有的事。
他时常会趴在窗边,偷偷看着楼下的孩子们做各种各样的游戏,尽管内心非常迫切地想要一口气冲下楼去加入他们,但现实却无情地挡在了他的面前,用一道大铁门将他与无忧无虑的童年相隔开来。
进入小学后,迎接他的噩梦才刚刚开始。由于能力有限,亦或者是没有“别人家的孩子”那样聪明,他在班级中的名次总是居低不上,突破不了二十名的大关。他从没听过哪怕一句表扬的话,每次考试回到家后自然免不了一顿毒打,不绝于耳的谩骂声会至少持续整整一周。他在学校没有朋友,纵使憋着一肚子委屈也无处倾诉,他只能默默地将负面情绪的种子埋藏在心底,任由他生根、发芽。
他平日里可以说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因此每当同学们聊起当下热门的小说或游戏时,他总是像空气一样站在一旁,没有插话的份儿。他打心眼里羡慕那些有零花钱、能够给自己买漫画和玩具的同学,他们在小小年纪就有了自由支配财产的能力，而如果换作是他得到了这些东西,父母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狠狠教训他一顿并且将东西当废品全部丢掉。
他渴望获得自由,但他被关在原生家庭的牢笼中,不知何时才能重返蓝天。
除开家庭带来的束缚,他在学校也从来不得安宁。孤僻软弱的性格让他成为了任人发泄的“出气包”,他在学校受尽屈辱,被调皮捣蛋的同学各种恶作剧,就连女生们也都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他尝试过寻求大人的帮助,但老师每次都将他的求助视作同学间的小打小闹,从而不了了之;父母不仅对他受到的伤害不闻不问,反而还搬出那套经典的“受害者有罪论”扣在他头上:“为什么同学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想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长期的PUA下,他甚至真的开始不由自主地责怪起自来:他怪自己太懦弱,老是被同学欺负;他怪自己太笨拙,老是惹爸爸妈妈生气。有那么一瞬间,他还曾幻想过自己消失后的世界,或许只有自己这个累赘从世界上消失了,周围人才能如释重负吧?
至此,他变得越来越敏感、越来越自卑,这样的负面情绪一直从童年伴随他到了少年,就像天边一层层厚厚的阴霾笼罩在他心间,让他看不到阳光、看不到希望,终日陷在黑暗中。
他的童年满目疮痍,疤痕上不断留下新的创伤,他本还天真地相信“长大后就好了”,然而在他升上初中后,真正的噩梦才刚刚拉开序幕。
02
进入初中后,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朋友,与此同时,新的麻烦也在接踵而至——如果说上小学时受到的欺负还能勉强算作是同学间的“小打小闹”,那么到了初中他所遭受的就是实实在在的校园80了。
由几个小混混带头,他几乎天天都在挨打、挨骂,像只气球一样被别人踢来踢去。但即便是身上留下的淤青多么严重,他也死活不肯将自己受到霸凌的事告诉其他任何人,这其中既包含着对老师和家长的不信任,也包含了极端自卑下的“自我惩罚”,仿佛受到80的一切根源都来自己。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下去时,一道光突然射进了他黑暗的世界,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那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尽管她的相貌并不出众,但他自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内心还是有了深深的触动。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的某片小树林里。那天,他又因为某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被同班的小混混拉到一处隐蔽的树林里,还不等他作出反应,小混混们二话不说就将他推倒在地,对着他身上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但他依旧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儿声音。
正当小混混们打得起劲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惊叫:“你们在干什么?快住手!”众人转过头去一看,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学生,她的脸上挂着震惊的神情,目光炯炯地怒视着小混混们。其中一个小混混见来的是个弱女子,不屑一顾地呵斥道:“这里没你事,快滚吧!”
“你们这样做是在校园80,要是让老师知道了这件事,你们一个也脱不了干系!”面对小混混们的咄咄逼人,女学生临危不惧,说话掷地有声,双眸中闪着无比坚定的光。
小混混们怕把事情闹大,骂骂咧咧地丢下他离开了。等小混混们走远后,她来到他身旁，俯下身关切地问:“你没事吧?要不要去校医那儿看看?”
她的出现就像一淌清澈的泉水,瞬间滋润了他干涸的内心。她的话语是那么温柔那么亲切,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在他的眼里,她就像从天而降的天使,将他从水深火热的生活中拯救出来,让他有了勇气去面对自己那遥不可及的未来。
后来,他们两个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从此开启了一段美好的交往。由于他没有手机,他便天天通过写信的方式和她聊天,每晚放学回家后,他也总是会准时收到她的回信,回信的内容无非是关怀问候和一些生活琐事。有时候,她也会将积压在心底的烦心事一股脑地倒出来和他分享,将他当作真心朋友一样坦诚相待,这既让他看到了她不为人知的真实一面,也让他彻底被她的真诚所打动。
时间一长,她的回信已经快堆成了一座小山。她的每一条来信内容他都熟稔于心,他从字里行间中感受着她流露出来的真情实感,他的心也随之被牵动。令他印象最深的一封回信是在七夕节这天写的,她在信中感慨地说想和一个能够托付终身的人一起看场烟花,那将会是多么浪漫的场面啊!
他读到这里,心中猛地一颤,全身都被席卷而来的恐惧所占据——重度的自卑让他畏于表露自己的真心,他感到心底有一种懵懂的情绪在生根发芽,但他每回只要一多想,就会立马恐惧得直喘粗气,生怕被她得知后会让这段来之不易的交往灰飞烟灭。他宁愿相信这份情感是纯洁的,也不愿坦露心扉。
他本以为可以把独属于二人的秘密埋藏一辈子,奈何命运弄人,写信的事终究还是被他的父母发现了。当天,他的父母直接大闹办公室,不仅把她的父母叫来当面对峙,而且还大动干戈惊动了年级主任前来调解。当他们曾经为对方写下的信件像犯罪证据一样被甩在桌上时,他们两个都羞愧得无地自容,他更是感觉浑身像被炭烤过一般火辣辣的,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就这样,在双方家长、班主任和年级主任的训斥和威逼下,他和她被迫承认了错误,并且还写下保证书,确保二人今后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在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她最后向他回头望了一眼,随后就跟着家长朝他的反方向走远了。
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他的胸间涌上来一股说不清的酸楚,她刚刚的眼神中既充斥着失望,又饱含着同情,无论是哪一种情绪,他的心都被深深地刺痛,像玻璃一样碎了满地,再也无法被修复了。
那是他见到她的最后一面。事后,他应父母的要求亲手将她的回信撕成了碎片,他为此哭肿了双眼,并且还大病了一场。从今往后,她就像折了翼的天使,在他的脑海中逐渐坠落,最终消失在了记忆最深处.
03
生命中唯一的希望被父母无情地抬灭后,他变得越来越暴躁、焦虑,环绕在周边的一切都时常让他感到惶恐不安。进入高中后,在学业和精神压力的双重冲击下,他不出所料地患上了yy症。每次被父母责骂后,他都开始采用极端的方式惩罚自己,他的手臂上布满了弹坑一样密密麻麻的伤口。
但即便如此,他的父母不仅对他漠不关心,反而还用鄙夷的口吻说:“什么抑郁症,都是惯出来的!那些心理医生都是些江湖骗子,要是你真的把全身心投入到学习里,还会得这些矫情病?”
家对他来说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家里有他的亲人,但他们却无时不刻地用冰冷的言语中伤他 他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离家出走发生在一场饭局上。
那天,一群和自己素未谋面过的亲戚围在饭桌前,他们各自兴致勃勃地分享着自家孩子的成绩和生活,一个个就像私家侦探对着孩子们的隐私抽丝剥茧。他夹在几个大人的中间,心里默默祈祷着不会有人提起自己的事,但最坏的结果还是如期上演了——他的父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当着在场所有亲朋好友的面带着醉意大声说:
“实话告诉你们吧,我已经不打算自己儿子有什么出息了。这孽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给女生写情书!还好我们及时发现,把早恋的迹象扼杀在了摇篮里……”
父亲绘声绘色地讲着,仿佛是在炫耀自己的“功绩”,其他亲友纷纷侧耳倾听,眼神像是在看笑话一样落在了他身上。他涨得满面通红,感到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他从未想过这样的羞辱会出自亲人之口,但它现在已经切切实实地在眼前发生了!
忍无可忍下,他腾地站起身来,拔腿就往门外跑,他的身后飘荡着父亲愠怒的声音:“走啊,走了就别回来了!摊上你这狗东西,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街上没无目地地向前跑,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方。水珠打在他身上,他的心被刺骨的冰凉包裹,脑海中构筑的家已经名存实亡。他也曾满怀热切地希望自己能停泊在一个能够蔽雨的遮风港,但这对他来说却是可遇不可求的,他就像一只孤独的小船在狂风骤浪中飘泊了十余年,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自那以后,他开始每周末都申请在校学习,刻意减少回家的次数,家带给他的归属感甚至还不如学校。他将学习视作唯一的救命稻草,一心想着通过考上大学来摆脱父母的掌控,为此,他近平摒弃了一切社交,也基本上和家里断绝了联系,而他的父母似乎也忘了有他这么号人,从未主动给他打过电话,这反而让他有了清静的学习环境,让他能够更加心无旁骛地投入到学习中。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高考后。他满心欢喜填报了自己喜欢的大学和专业,梦想着以后开启一段属于自己的崭新人生,然而一切希望才刚刚燃起,就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被彻底浇灭了——录取他的大学和他所填报的根本不是同一座!他顿时觉得天塌了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找到自己的母亲质问,得到的却是一句冷冰冰的回应:
“你应该感谢我才对!你瞧瞧之前填的都是些什么野鸡大学,还好我及时把志愿给改过来了。我都是为了你好,你这孩子咋这么不知好歹?我这么含辛茹苦把你养到大，没想到却养出来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这句话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心理的防线轰然崩塌,浑身说不上是因为愤怒还是绝望而不住地发抖。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明白自己的人生就是场彻头彻尾的悲剧,一辈子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面对生活的不公,他反抗过,也抗拒过,但最后都是白费工夫。那些所谓的希望终究不过是一场白日梦,梦醒之后还要被继续关在现实的牢笼中,继续忍受永生永世的折磨。
或许,他的出生本就是一场错误。
当晚,绽放在夜空中的烟花绚烂依旧,盖过了一个年轻生命的悄然消逝。
04
一年后,她带着蛋糕来到了他的墓前,在这阴阳相隔的时刻为他过了生前一次也未曾体验过的生日。他的父母为了顾及自己的面子,对他谎称他是病死的——他连死的资格都没有,仿佛生来就是一团空气,被风吹散后便不再会有人记得。
临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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