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悄然而逝
清晨五点五十，宿舍的遮光帘外已经泛起鱼肚白。美锦月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吵醒的，她揉着眼睛坐起身时，暖知许的床铺已经空了，只有皓月还蜷在被子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昨晚临睡前存进备忘录的字句还在脑海里打转，美锦月摸出手机按亮屏幕，备忘录里那句"你好，喜姜渊，我叫美锦月"像颗发着光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她对着屏幕轻轻念了一遍，忽然听见走廊传来拖沓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宿管阿姨扯着嗓子喊"19班的赶紧起来晨跑了"，吓得她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下床。
等美锦月趿着拖鞋摸到洗漱间，暖知许正对着镜子涂防晒。
暖知许醒啦？
对方转过头冲她笑，发尾还沾着晨跑后的薄汗。
暖知许今天第一天上课紧张不？我帮你把课表贴门后了，记得带齐课本。
镜子里的自己眼尾还带着点肿，美锦月对着水龙头掬了把冷水拍脸
暖知许对了，19班在三楼最东边，你先去1班对吧？班主任姓林，教数学的，人挺好说话。
5:40的走廊已经挤满了穿校服的学生，美锦月跟在暖知许身后往操场走，晨跑的队伍像条蓝色的长龙在跑道上蜿蜒。
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忽然瞥见篮球架旁站着个穿黑色运动服的男生——不是校服款式，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利落。
男生正低头听身边的人说话，阳光斜斜地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
美锦月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脚步下意识放慢了半拍。是喜姜渊。
他好像又长高了些，肩膀比三年前更宽了，侧脸的轮廓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下颌线绷得笔直。
旁边有人拍了拍他的背，他抬起头往跑道这边看了一眼，目光扫过美锦月时没有丝毫停顿，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暖知许发什么呆呢？
暖知许回头拽了她一把
暖知许再不走要被体育老师罚圈了。
美锦月被拽着往前跑，耳朵却嗡嗡作响。刚刚那一眼里的疏离太过清晰，清晰得让她指尖发颤。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白色运动鞋，忽然想起十五岁那个夏天，也是这样的清晨，喜姜渊把冰镇可乐塞进她手里
喜姜渊等你不用被你爸监视时，我每天陪你晨跑。
早餐在食堂二楼吃的粥，美锦月没什么胃口，用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皮蛋。
暖知许正对着手机跟人聊19班的数学测验
暖知许刚看到喜姜渊了吗？他跟我们体委一起进来的，就坐在靠窗那桌。
美锦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那个黑色的身影。
美锦月他的朋友？
美锦月假装不经意地问，勺子在碗沿磕出轻响。
暖知许不然呢？
暖知许吸了口粥
暖知许喜姜渊可是咱们学校的传奇人物，中考全市第一进来的，家里又有钱，听说校长见了都得客客气气的。不过他这人挺冷的，除了跟几个发小说话，平时都不怎么理人。
美锦月嗯了一声，低头喝了口粥，粥是温的，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带着点涩。
早自习的铃声在6:40准时响起，林老师把美锦月领到1班门口时，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
万能人物大家安静一下，这是新来的转学生美锦月，今天先在咱们班适应一天。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美锦月攥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忽然听见后排有人吹了声口哨，紧接着是一阵低低的哄笑。
整节课美锦月都没怎么听进去，林老师在讲台上讲函数图像，她总是想起他来。阳光从窗玻璃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像极了三年前那个午后，他在草稿纸上画给她的笑脸。
下课铃响的瞬间，走廊里立刻炸开了锅。美锦月抱着水杯刚走出教室，就看见喜姜渊从楼梯口走过来，黑色的书包单肩挎着，校服外套搭在手臂上。他身边跟着两个男生，正嘻嘻哈哈地说什么，路过19班门口时，其中一个忽然推了他一把
万能人物哎，看，1班新转来的那个，长得挺乖啊。听说过几天来咱们班诶？
喜姜渊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来，落在美锦月脸上时停顿了半秒。那半秒里，美锦月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她看见他眉梢微挑，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然后听见他淡淡地说
喜姜渊不认识。
脚步声渐渐远去，美锦月握着水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下去，滴在浅蓝色的校服裙摆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忽然想起昨晚备忘录里写的那句"记不记得我又有什么意义呢"，原来真的站在他面前时，这句话说起来会这么难。
上午第四节课下课，美锦月抱着刚借的笔记往食堂走，路过操场时，看见喜姜渊正靠在篮球架上喝水。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绿色的塑胶跑道上，像一幅没画完的素描。
她深吸一口气，脚步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方向挪过去。离他还有几步远时，他忽然转过身，手里的矿泉水瓶捏在指尖转了半圈，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明显的疑惑。
美锦月的心跳像擂鼓一样响，她攥紧了怀里的笔记本
美锦月"那个...同学，请问19班的办公室怎么走？"
他挑了挑眉，抬手指了指教学楼三楼
喜姜渊左转第三个门。～
声音比想象中要低一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完全没有记忆里的温度。
美锦月谢谢。
美锦月低下头，转身要走
喜姜渊你是昨天被皓月带来的？
她猛地回头，撞进他带着探究的目光里。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嗯，我叫美锦月。"
她再一次介绍，声音轻得像羽毛。
他哦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过身继续跟旁边的人聊起了下午的篮球赛。风从操场吹过，带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美锦月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
原来真的可以像从来没认识过一样。
午饭是在食堂吃的，皓月端着餐盘坐在她对面，叽叽喳喳地说19班下午要跟3班打友谊赛。
皓月喜姜渊肯定会上场，嗯，懒子潇也会
她戳着盘子里的糖醋排骨
皓月他们打篮球超帅的，到时候带你去看啊？
美锦月扒了口饭，含糊地应了一声。
下午第三节课是自习，美锦月抱着书去1班办公室问问题，刚走到三楼楼梯口，就看见喜姜渊从里面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本物理竞赛题，走路时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
两人在走廊里迎面撞上，美锦月下意识地往旁边躲，怀里的书却哗啦啦掉了一地。她蹲下去捡时，他也弯了腰，手指先她一步碰到了最下面那本《拜伦诗选》。
那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封面上还贴着初中时的图书馆标签。他拿起书，看了一眼封面，又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她
喜姜渊喜欢拜伦？
美锦月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时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那笑容很浅，却让她想起初三那年，他在她的毕业纪念册上写下的那句
"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
美锦月嗯，随便看看。
她接过书，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他没在意，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下脚步，侧过头看她
喜姜渊你刚才问办公室？找哪个老师？
"林老师，1班班任。"
"他刚被校长叫走了，"
他指了指走廊尽头
"估计得等会儿才回来。"
美锦月谢谢。
美锦月抱着书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忽然发现自己的脸颊烫得厉害。
下午的篮球赛打得很激烈，皓月硬拉着美锦月去看。观众席上挤满了人，美锦月被挤在中间，只能看见球场上那个跳跃奔跑的黑色身影。喜姜渊穿的是19班的队服，白色的号码印在背后，随着他的动作扬起又落下。
他投篮的时候动作很帅，起跳，抬臂，手腕轻扬，篮球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空心入网。观众席爆发出一阵欢呼，他转过身，对着队友比了个手势，嘴角扬起的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
美锦月忽然觉得眼睛有点模糊，她低下头，从口袋里偷偷摸出手机，点开备忘录。光标在屏幕上闪烁着，她犹豫了很久，敲下一行字
“5月25日，他笑起来的时候，还是跟以前一样。”
比赛结束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暖知许拉着美锦月往宿舍走，路过操场边的梧桐树下时，看见喜姜渊正被一群人围着。
他脱下队服搭在肩上，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额头上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下来，滴在锁骨处。
有人递给他一瓶水，他接过来拧开，仰头喝了几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夕阳下格外清晰。美锦月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里戴着一块黑色的手表，是她小学送的生日礼物。
皓月看什么呢？走了啊。
美锦月回过神，跟着她往宿舍走。经过那群人身边时，她听见喜姜渊的声音
"晚上去我家吃饭？我妈让阿姨炖了汤。"
有人笑着起哄
"又去你家蹭饭啊？你家阿姨做的松鼠鳜鱼绝了。"
他低笑了一声，没再说话。美锦月的脚步顿了顿，想起初中和父亲吵架时，他把她拉到学校的天台上，从书包里掏出一盒蛋糕
"这是我家阿姨做的，你尝尝"。
那天的月亮很圆，他的眼睛比月亮还要亮。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美锦月坐在1班的教室里，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皓月发来微信
皓月美美宝贝，19班晚自习要刷题到十点半，你先自己回去啊。
她回复了个好，收起手机，翻开了那本《拜伦诗选》。
书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便利贴。
上面是初三时喜姜渊写的字
"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我如何向你招呼，以眼泪，以沉默。"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教学楼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像散落人间的星星。美锦月合上书，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那轮刚升起来的月亮。
今晚的月色也很美，她想。
只是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记得，那年夏天，他们在月光下说过的话。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美锦月抱着书走出教学楼，晚风带着点凉意吹过来，掀起她的校服衣角。她往宿舍走，路过操场时，看见喜姜渊正独自一人坐在看台上，应该是翘了晚修。
他背对着她，手里拿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的侧脸上，看不清表情。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空荡荡的看台上，显得有些孤单。
美锦月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转身离开了。她知道，有些故事重新开始的时候，并不一定要让对方知道。
回到宿舍时，皓月正躺在床上敷面膜，暖知许对着镜子涂晚霜。
暖知许回来啦？
皓月今天感觉怎么样？1班的同学还好相处吗？
美锦月嗯，挺好的。
美锦月放下书包，从抽屉里拿出睡衣
"对了，你们19班的篮球赛赢了吗？"
"必须的！"
皓月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喜姜渊最后那个三分球帅炸了，全场都在喊他名字。"
美锦月笑了笑，拿着睡衣走进浴室。热水从花洒里淋下来，打在脸上，有点烫。她抬手抹了把脸，忽然想起下午在走廊里，他接过那本《拜伦诗选》时的表情，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晚上躺在床上，美锦月摸出手机，点开备忘录。光标在屏幕上闪烁着，她想了很久，敲下几行字：
"5月25日，今天跟他说了三句话。
他好像真的不记得我了。
不过没关系，
反正夏天还很长。"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被子上投下一道银色的光带。美锦月盯着那道光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是啊，夏天还很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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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4072字 交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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