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第一次邂逅是如此狼狈。
晓佝偻着身子，在女厕所门口颤抖。她的耳膜不断地被厕所深处的撞击声和叫骂声敲打。她想为厕所里发生的暴行做点什么，但她不能，她不愿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老……老师来了！”
她还是做了。
半晌沉默后，厕所里走出几名带着戾气的女生，她们剜了一眼晓，晓一哆嗦，立刻低下了头，眼珠尽力聚焦，交叠的双手还在细微抖动。
身边阴恻的风息止了。晓猛地转身冲进厕所，踉跄间，眼眸被恍惚。
那个六月，她好像只遇见了斑斓的白。
光点刺透叶梢，鲜活跳跃。它寻不到的阴暗角落里，她抱着破碎的自己，单薄的身躯蜷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唇被咬得血红，黯淡的面容哀戚地坚忍着。
她是灰白色的——晓想。
但她乌黑湿润的眸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色彩，像深空的夜晚无人问津的白月。
暴力并没有因为她的正义而停下征略的脚步。但晓想方设法将暮护在自己并不丰满的羽翼下。即使被前方数不清的剑羽划伤,也甘之如饴。她不是没想过举报,奈何势力,像一片雪花盖住另一片雪花，惊不起半点波澜。
晓从没见过暮开口说过话。她总是对世界充满敌意,像一只小兽。哪怕是那天的冬日拯救,晓向暮伸出手,暮一把拍下,气场纤弱但刺眼。"好吧好吧,你就是这样对你的恩人的。"晓又讲起那天让她心碎的事,双手托腮，看着面前的暮专心又吃力地咀嚼着一块面包。感受到对面灼灼的视线，暮一顿，下意识暼开眼，忽又如下定决心般移眸，以同样灼灼的目光，将温暖的春光抛向晓。
眨一眨,笑意连绵。
这一刻，晓心里的春天毫无保留地绽放。
命运嗤笑她们相互搀扶砥砺前进艰难的脚印。
晓惊恐地盯着眼前匍窗在地奄奄一息的暮。昏暗的小室容纳了不知多少人,尖笑声与叫骂声，闪光灯与酒瓶碰撞声,交斥编织了一场糜烂腐败的噩梦。
"打啊！你不是最能挥舞自己可笑的正义逞英雄吗？”刺耳的叫嚣破入晓的耳膜，是那天为首霸凌的女生。女生看见晓杵在原地，便僵着笑容，压上前俯身对晓耳语。
想想你的妈妈。
晓瞳孔骤缩。
"....."晓垂下头。
忽地,用尽全身力气踹出了第一脚。
明明是昏暗困聩的环境,可她分明看见,暮眼里长久亮着的芒,熄在一瞬。
"哈哈哈!"众人先惊后笑,笑她立场不坚,笑她弃明从暗。"继续!"第二脚,第三脚.......她已然麻木,机械地施暴。这是她第一次触碰暮--柔软、温热的少女躯体。
身下传来低低的泣。
嘈杂、密密麻麻的挣扎与悲戚，直至绝望无声无息。
恶劣的气氛戛然而止。人们四散奔逃,慌不择路。晓猜测是老师来了,或是谁的家长。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也要逃--她已从旁观者变成施暴者。
推推攘攘间，她似乎踩到了什么,骨节咔擦一声响。
她踩断了那只会写出漂亮字的手。
高三匆忙,无人有暇再去制造一场大型霸凌。老师亦不过问那空空的座位,只是唾怒,怎会有如此不思上进考前缺席的学生。
高考后，大家各奔东西。
五年后的同学聚会举办在酒吧。
晓坐在角落灯红酒绿的黑暗中，不做一声。她本是不愿来的,毕竟高中三年实在不堪怀念。但她还没透析当年某些遗憾的结局，于是应邀。寻找着那不存在的答案。
"当年，实在是不懂事。”有人提起此事。苍白的歉意。
"这么多年，也不知她过得如何。”众人唏嘘，愉悦的气氛降至冰点。晓冷笑。
"我知道一点,"一位女生弱弱地发声,晓精神一振,神经绷紧,目光注于女生开合的口。"我毕业以后在医院做实习护理,看见了她。当时她全身都是病，器官衰竭。有一次她想喝水，却因为断指拿不稳水杯摔碎了，她想捡，但是摔下了床，躺在了碎片上，浑身都是血。再后来......没几天就去世了。她没有在世的亲人，连医药费和后事都是医院和社区操办的……”说到这女生再也忍不住,掩面失声。
晓跌跌撞撞地奔向厕所。
她痛苦地蹲下,眼前的一切都停滞、扭曲。
她颤抖地从钱包中摸出一张泛黄的作文纸。上面镌着的是少女秀丽的字迹，纤弱但有形。时光被摊开，年少中暗藏晶莹。
【我拖着残污的翅膀
奔逃于秋日的寥意纷嚷，惊慌于冬日的类雪银镶。
我轮回，我消长。
嘶哑抵不过恶意的生长。
我的灵魂磨红发烫，众人一拥而上。】
恍惚间，她转头便望见，少女静坐在小溪边，身旁的草地上静置几支断箭。旧时的阳光开出花朵，拥挤。溪畔的石头，堆积成谜语。淡柔的春风送来冬末的碎片，那么甜蜜。时光被熏染成雀鸣，流传滴落。
呼吸。
【 我生在流亡时代，
万丈光芒开不出花来。
阴霾，不见云开。
断井颓垣中,我看见
她持剑诰，向我递来橄榄枝。】
春光，田野安静。
静坐的少女站起，裙摆翩跹，转头。撞上她灼灼已久的眸。
2.46支箭不知射向哪里。
在漫天融化的春光中，晓看见少女莞尔。她示意晓仰望无垠的蓝天。那曾是晓给她的抬头的勇气。
“死物无欲，只求活着。可是，天亮了。”
少女说完，面向晓，张开双臂。
晓望进少女的眼睛里，有一个幽白色的废墟。
【白鸽停伫于我的伤口,钩爪牵动我的血肉。
挣开镣铐，血沫飞扬。
不顾身后兵戈相向，我敛下残缺的翅膀。
意无反顾地坠向，
她在的地方。
坠向
我的光。】
走廊的灯突然灭了,没有一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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