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四诚拎着柳条箱站在袁府门口的时候，是有一点迷茫的。不过这点被掩饰得很好，他眯起眼睛处装作颇为好奇地看着旁边树上半红半青的果子。

“吱呀——”一声，朱红的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脸色微微苍白女子探出了一个头，她原本的眼睛又大又亮，但至今光黯了些许：“牧四诚，你来了。”袁晴晴说着，伸手要去接他的箱子。

牧四诚避开：“我一个大男人，能自己拎。”袁晴晴看着牧四诚的眼睛，看得牧回诚不适起来，他刚要张口，袁晴晴却先说道：“他是不是不要你了？”

牧四诚愣住了，他勉强地笑了笑。”这样也好，你自由了。”牧四诚安置好行李，坐在床上发呆。

他是在高中认识的白六，彼时白六二十二岁。

他和袁睛晴在秋游的时候和大部队走散了，那个时候的秋游，不过是在大城市逛一逛博物馆罢了。

当时军阀还未开战，牧四诚在街上晃晃悠悠地没个正形，与满脸焦急的袁睛睛形成鲜明对比。

“怎么？找不到你的好学长，着急

了？”牧四诚侧头问袁晴晴，那时袁晴晴和学长两人刚刚确定关系，牧四诚年少朦胧的心事被他自己亲手打碎，他依旧是那个如风般潇洒的少年。

可是，那份未被定义的感情是不会立刻消失的，“成人之美”这种虚伪的独属于成年人的苦涩，也不会转瞬间淡化。

袁晴晴顿时脸红了：“我还担心回不去学校了怎么办。”

到底是牧四诚先服了软。

“好，我送你回去.”牧四诚仅仅是不想再跟着那个“友爱”的班级走了，万一路上丢点什么，他绝对洗不清，本来他不想参加这无趣的秋游，但是袁睛晴邀请他了，怎么说也是他唯一朋友的邀请，他点了头。

同意的时候，看着袁睛晴的笑容，牧四诚的恶劣本性冒了头，故意离开了大部队。此时，看着袁睛晴，他又没了兴致，送她回了大部队附近，摆手离开。

他就是那时遇见了白六。

牧四诚随便找了一个咖啡馆坐下，点了一份甜点，百无聊赖地看着大玻璃窗外身着中山装或西装的男人，身着旗袍或学生裙的女人，一路吆喝的黄包车夫，间或几辆汽车驶过。

无聊透顶。

牧四诚眼神渐渐放空，发起了呆。

一辆车停在了咖啡馆门口，司机下了车，恭敬地拉开车门，一双军靴踩在了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墨绿的制服包住了线条优美的小腿，笔直修长的线条拉出一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肩章锃亮，雪白的手套恰如其分地添了一抹白。

来人眉眼锋锐，墨色的眸子冷淡到没有任何温度，军帽下偏长的黑发扎起，更添几分凌厉的侵略感。

他进了咖啡馆。

白六今天和人约好了谈生意。

他是野路子出身，地痞流氓那一套没少学，自己又聪明，从底层混混摇身一变成了军阀的头头，可到底匪气难改，纵使有一幅好皮相和近乎完美的礼仪，手段却层出不穷，生杀取予皆在一念之间。

今日跟他谈生意的，是个走投无路的贷款商，自己撑不出门面，要不回借款，一咬牙费尽钱财求上了白六。

五分钟后，白六起身，想离开。门被慌张地撞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个子男人闯进来，见白六要走，急忙道：“白先生，你等一等一—”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喉咙，一把枪抵在他的脑门上，他的冷汗“唰”地下来了。

“从来没有人敢让我等，五分钟就是五分钟，你迟到了，失去机会了。”白六”的语调平静，似乎他只是和男人平和地说话，但裹着手套的手指却扣住了扳机。

“可，可是——”闷闷地一声枪响，却仿若惊雷在牧回诚耳边炸开。血流下了男人的额。白六仿若无事发生，他别过了头，看向牧四诚：“怎么，吓到你了？”

牧四诚心中暗骂他神经病，面上却摇头。

“作为补偿，我带你去玩吧。”

说是去玩，可能刚杀了人，导致牧四诚觉得他在说：“我让你去死吧。”白六面不改色地撒谎：“我不杀学生。”

说实话，他只是见男生呆呆的样子很让人心痒，才突然想起有个小人物约他在这见面罢了。

“好。”牧四城头脑一热，答应了。

白六载着牧四诚，车子开出了城市，开出了郊外，停在了一处山前。这是一个摩托车俱乐部，有性能极好的摩托车，还有专属的赛道。

这是白六第一次来，从看见小男孩的第一眼起，他就觉得他适合这项运动。

无疑，白六是对的。

牧四诚只是被他带着骑了一圈，就兴致勃勃地自己去玩了。

白六眼眸幽深：他把人带这儿来，可不是为了让他一人享乐的。牧四诚接触机车的第一次，就迷上了这项运动。仿佛，它为他而生，他是天生的骑手。

恰巧今日是俱乐部半年一次的比赛，部长见人是白六带来的，二话不说安排了一个比赛位，但也就止步于此了，玩机车的人都有那么几分傲气，不屑于暗箱操作。

牧四诚选了一辆红色机车，在起跑线上跃跃欲试。

发令枪响。

牧四诚拧动把手，如离弦之箭一样冲出，沙尘在他身后扬起，而他冲出了这喧嚣俗世。

部长年纪也就二十来岁，他看见牧四诚的起手，喃喃自语：“不是很专业，但是个好苗子。”

他是圈内人，也谈过几个男孩，一眼就看出了白六看牧四诚的眼神不对劲。“可惜了。”他必定有一个自由的灵魂。

而白六，有超乎常人的掌控欲。

牧四诚被风扑了满怀，初秋的风微凉，在他耳边呼啸而过。

在一个弯道，牧四诚又甩掉几个人，几乎可以看到终点了。

再次加速，牧四诚超过了第一个人，率先驶过终点线。部长早已在终点等候，他拍了拍牧四诚肩膀：“小伙子不错，这次费用给你免了。”

牧四诚却并不激动，比赛结束之后，他反而静了下来，耳边没了风声。太过寂静。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然后愣住了。

落日要坠不坠地挂在半空，铺陈开一片金红，军装男人背向落日，他背后的光过于刺目，侵吞着男人的轮廓，却使得他的剪影更加完美。

美得震撼。

部长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噤了声，然后悄悄离开了。

白六早就发现了，但他并不动，等到太阳坠入地面线下，牧四诚才回过神。

白六适时开口：“冠军，能带我去兜风吗？”

等收四诚真正回神的时候，白六已经坐在他的机车后座了。

袁晴晴都没有坐过他自行车的后座。

牧四诚有点慌，怎么就答应了呢？但是他很善于伪装，不然被排挤时孤军奋战的那些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想去哪？”“山顶。”机车启动。到半山腰的时候，牧回诚听到一阵类似石子滚落的声音，以为什么零件掉了，少年清脆的声音因为头盔的阻隔变得闷闷的：掉了什么？”

白六揉了揉因强行掰坏头盔连接处而发红的手，淡定道：“没什么，头盔连接处坏了，头盔掉了，你继续开吧。”

牧四诚吐槽道：“头盔质量真差。”

其实，头盔质量真的很好，白六的手指泛红，还没缓过这一阵疼痛。

车子将近山顶，山风凛冽，初秋的晚上已经有寒意了，风吹得人难以呼吸。

牧四诚专心地过一个弯路，一双手臂缠上了他的腰。牧四诚一个激灵，差点没把车开出赛道，紧接着，他后背传来了温热的触感，夹杂着被风绞得模糊的声音：“风太大，我没有头盔。”

牧四诚无话可说，你总不能强逼着人家被风吹吧。白六双臂收紧，却还是抱不实，牧四诚的腰，实在太细了。

可却又不是那种脆弱的细，而是极有韧性，像野草，像竹枝。

到了山顶，白六从善如流地松手，他有这个耐心，不必急于一时。山顶的风更烈，两个人一前一后站着，谁都没有说话。

等到繁星铺满夜空，牧四诚坐在了地上。风小了。牧四诚今天确实有些累，眼神懒懒地，逐渐失了焦距。白六见他困了，解开外套把他裹上，抱上了车：“坐好。”

半梦半醒间，牧诚靠在白六身上，又睡了过去。下山开得很慢，等坐上白六的车，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了。白六已经查清了他是哪个学校的，他把人送到校门口，叫醒他。

此时天刚破晓，微弱的光线晕出浑浊而迷蒙的氛围，像这混乱的局势，扑朔迷离，又像···…两人的未来。彼时一个只是一时兴起，而另一个毫不在意。

命运真的很调皮，它在一开始就预示了未来，却隐晦得令人无法觉察，一步步走向他们的命中注定。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