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九 求

凌晨五点的天桥上，天光渐渐亮起来，东边云层上跃出一抹橙黄。

手里的一包快抽完了，距离我二十米远的栏杆边面向东边站着的女孩还是没有动。

"要跳的话等我走远点，"我吐着烟圈冲她说道，"见血晕。"

女孩转过头，枯草般的短发下是张苍白的脸，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条纹病号服，手腕上还贴着留置针的胶布。

"肺癌晚期，"她隔着栏杆，拍了拍自己的身体，向我惨然一笑，"三个月前确诊的，现在每天24个小时有20个小时都在疼。"

我掐灭烟头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她光脚踩在钢筋上，脚背青紫血管清晰可见，下意识抓住自己西装第三颗纽扣——那里别着公司的门禁卡，昨天主管就是用这张卡抽打我交迟的报告，还成了我被裁的理由之一。　　

"你呢？"女孩问，"西装革履的，总不至于是来跳河的。"

"被裁了，三年加班换来的，"我心理想着，却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扯松领带，摸出手机，屏保是父母傍晚发的消息："三十岁了连首付都攒不出，白养你了！"

昨天之前，我拥有健全的身体，双亲健在，手握名校文凭，工作稳定且收入不菲，在周围人眼中，妥妥的高端精英人士。

可我却经常感到无比的迷茫和痛苦，工作上的高压让他喘不过气，每一次尝试创新都被上司挑剔刁难，同事们经常冷嘲热讽。回到家里，父母总是对我指责谩骂多过鼓励支持，无法满足他们的要求时就会被找各种麻烦。

我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觉得活着一点意义都没有，昨天到现在，轻生的念头一直在我脑中徘徊不去。　

"化疗太疼了，"她抓着栏杆倚靠着，像片挂在枝头的枯叶，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我倾诉，"但刚才看见日出，我突然又不想死了。"

我想起上次看日出还是大学时，那时写的诗获了奖，父亲却说"能当饭吃吗"。

"你知道我现在最想要做什么吗？"女孩的指尖划过天际线，"再吃一次巷口王婆婆的豆腐脑，加双份糖！"

我听得胃部抽搐——工位抽屉里还放着昨天没吃的三明治，因为主管说"边吃边干活影响效率"。

"活着就是..."女孩突然咳嗽起来，血丝溅在外衣袖口，"就是这样的一点小事。"

早高峰的人流开始涌动，我的手机震个不停，全是母亲的未接来电，上周她闯进公司闹调岗的事，害我成了全公司的笑话。

"你父母呢？"我忍不住问。

"去年车祸，"女孩跳起来，侧身坐到栏杆上，晃着悬空的脚，"留了笔债，治病花完了，"她指着远处写字楼，"我在那做过保洁，他们说我擦的玻璃能照出彩虹。"

我顺着她手指看去，那正是我刚被裁的公司，二十三层有个位置永远亮着灯，是我连续加班600天的"功勋座位"。

"我觉得能呼吸都是赚的，"她深吸口气，却被一阵剧咳打断。

我下意识地冲过去伸手扶住她，被她手腕的温度烫到——那皮肤下跳动的脉搏如此强烈，像要挣脱躯壳。

阳光完全铺开时，她从病号服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我的愿望清单！"上面用荧光笔划掉了一小半：吃米其林，恋爱，喂流浪猫，吃特辣火锅......剩下的一大半：给陌生人送花、在公园长椅睡午觉，爬长城，看大海......

"你......帮我完成几个好不好？"她眼睛亮得惊人，"我时间不多了，就当......帮我体验一下。"

我想起口袋里的安眠药，本打算回去后就着咖啡吞下去。

"比如这个，"她指着其中一条，"吃遍全家便利店所有饭团口味。"

好生简单的愿望，我突然哽咽——家里冰箱塞满高级食材，而我却已经半年没好好吃过饭。

天桥下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她把清单塞进我口袋："肿瘤科的护士长人很好的。"

她翻下栏杆内的动作利落得不像病人，我看着白大褂们将她围住，有个护士边哭边骂："臭丫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时手机又响了，是母亲发来的语音，我点开，她十几年没变的语气传了出来："你死哪里去了，怎么不回家？也不回我信息？"

她，无父无母，病痛缠身，身无分文，可她还想活。

我，四肢俱全，父母俱在，有文凭，有工作，可就是不想活。

眼下她肯定是活不了多久了，那我......

阳光突然刺眼起来，我摸出那张清单，最后一行写着："我是活不了了，但我想让别人活着。"

我能否替她活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