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
沈府的西跨院，自林安嫁过来后，便总带着几分冷清。院里的石榴花开得正盛，火红一片，却映得廊下独坐的人影愈发孤寂。
林安捧着安胎药，小口小口地喝着，药汁的苦涩漫过舌尖，像极了这些日子的心情。嫁过来已有半月，沈一博只在新婚夜露过面，此后便再没踏足过这西跨院。他每日里去赵氏的正房请安，陪她说话，仿佛西跨院的这个“平妻”，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下人们倒不敢怠慢，衣食用度都按着主母的份例来，可那份小心翼翼的客气，反而更让她觉得像个外人。她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知道自己不该怨，可夜深人静时，想到林家父母的嘱托，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总忍不住委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冷落？
消息终究还是传到了林家。林老爷气冲冲地闯进沈府，在书房堵住了沈一博。
“沈一博！你就是这么对我女儿的？”林老爷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手都在抖，“我女儿怀着你的骨肉，你却半个月不踏进一步，你是想让她守活寡吗？当初若不是你……”
“林大人息怒。”沈一博揉着眉心，声音里满是疲惫，“此事是我不对，只是……”
“只是什么？”林老爷打断他，“只是你舍不得你的老妻？可安儿是被你连累的！她才二十岁，难道要让她在你沈府守一辈子空房？”
林老爷的话像锤子一样砸在沈一博心上。他不是不想去，只是每次走到西跨院门口，就想起赵氏那双含泪的眼，想起自己对发妻的亏欠，脚步便再也迈不动。可林安的委屈，他并非不知，尤其是想到她腹中的孩子，那份愧疚便愈发沉重。
送走林老爷后，沈一博在书房枯坐了一下午，最终还是站起身，朝着西跨院走去。
推开院门时，林安正坐在廊下看书，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清瘦，带着几分脆弱。听到脚步声，她猛地抬头，看到是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低下头，手指紧张地攥着书页。
“身子好些了吗？”沈一博走到她面前，声音有些干涩。
“……还好，劳大人挂心。”林安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疏离。
沈一博在她身边坐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前几日事多，忽略了你，是我的不是。”
林安没说话，只是眼圈红了。
那天下午，沈一博在西跨院待了很久，问了她些饮食起居的事，又嘱咐了大夫多来照看。他话不多，却让院里的气氛松动了些。此后，他便常来坐坐，有时是陪她下盘棋，有时只是坐在一旁看她做针线，偶尔说上几句话。
他会记得她不喜吃太咸的菜，让厨房多做些清淡的；会在她夜里腿抽筋时，笨拙地帮她按揉；会在她对着账本发愁时，耐心教她如何打理院里的用度。那些细微的关照，像春日细雨，慢慢浸润了林安的心。她发现，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虽不苟言笑，却有着难得的细心，尤其在提到孩子时，眼里会泛起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而正房里的赵氏，看着丈夫越来越频繁地往西跨院去，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她与沈一博夫妻二十多年，情深义重，如今却要与另一个女人分走他的温情。夜里沈一博回来，她忍不住红了眼：“老爷……你是不是厌弃我了？”
“胡说什么。”沈一博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粗糙了许多，带着操持家务的痕迹，“你永远是沈家的主母，是我沈一博亏欠你。只是安儿她……”
赵氏叹了口气，抽回手，抹了把泪：“我知道，她是无辜的，还有了身孕。你去吧，别让外人看了沈家的笑话。”话虽如此，心里的酸楚却怎么也压不住。
日子便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林安的肚子渐渐显怀，也敢在府里多走动了。这天午后，她在花园散步，远远看到沈勇和方一勺迎面走来。
“儿媳/儿子，见过林姨娘。”两人连忙停住脚步，规规矩矩地行礼。沈勇起初对这突然多出来的“庶母”有些别扭，可方一勺劝他：“林姑娘也是可怜人，爹对不住她，咱们做晚辈的，该敬重还是要敬重。”
林安连忙摆手：“快起来吧，不用多礼。”她对着方一勺笑了笑，“方姑娘的手艺真好，前几日送来的桂花糕，我很喜欢。”
“姨娘喜欢就好，回头我再做些送来。”方一勺性子爽朗，笑着应道，“姨娘这身子越来越沉了，走路可得当心些，要不要让丫鬟多扶着点？”
“没事，慢慢走正好活动活动。”林安摸了摸肚子，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
沈勇在一旁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说：“要是有谁敢怠慢姨娘，您尽管跟我说，我收拾他！”
林安被他逗笑了，点了点头：“多谢你了。”
自那以后，林安在府里走动时，遇到下人们，大家都会恭敬地行礼问安。她不像赵氏那般严厉，待下人温和，府里的丫鬟婆子们也渐渐愿意跟她亲近。
有次厨房的张妈炖坏了燕窝，吓得直哆嗦，林安却只是温声说：“没事，重做一份便是，下次仔细些就好。”张妈感激涕零，往后总想着法儿给她做些合口味的小食。
她还常常让丫鬟把自己做的小衣服、小鞋子分给府里有孩子的下人，府里的气氛，因她的存在，反而比以前柔和了许多。
只是偶尔，她看到赵氏独自一人在佛堂念经，或是看到沈一博对着两人的院子左右为难，心里还是会泛起一丝复杂的滋味。这场由意外开始的婚姻，终究牵扯了太多人，而她能做的，或许只有守着腹中的孩子，在这深宅大院里，努力寻一份安稳罢了。
夕阳西下，沈一博提着一盏灯笼，又往西跨院走去。廊下的灯亮着，林安正坐在灯下看书，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那一刻，沈一博忽然觉得，或许这样的日子，也并非全是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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