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在此地守候了两日,终在第三日拂晓时分盼来那一丝波动。客栈遗骸之地,一抹黑影游弋其中,雌雄难辨。
黑衣人凝视着木板上温晁零落残躯,仰望悬于穹顶的温逐流,稍作踟蹰,利剑随之出鞘,斩其首级,而后收入黑囊之中。
倏忽,悠扬拍掌声惊扰寂夜,黑衣人瞬息转向,与魏无羡目光交汇。
后者周身萦绕鬼魅之气,言笑晏晏:“温少主可真贴心,特地来为家人收拾遗骨。这不,我恭候多时了。”
黑衣人环顾周遭,嗓音沙哑却能听出是个女子。她淡然笑道:“魏公子胆识过人,竟孤身犯险欲取我性命。”
魏无羡亦嗤笑回应:“温少主太高估自己了,我对付你实乃大材小用。”
黑衣人冷哼:“是吗……”
手中布袋悄然放下,她一手执剑,一手探怀取出符箓。魏无羡见状,眉梢微挑:“早就听闻温少主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平日里与人谈剑论道,暗地却研习这邪诡之术。”
对方闻之,面露嘲讽:“魏公子言辞犀利,不妨告知,此般鬼道究竟何处学得,竟欲与我抗衡?”
魏无羡傲然应道:“温少主未免太高看自己了。论修行年岁,或不及你深厚,但论怨念之深重,只怕你远逊于我。”
黑衣人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被灭满门的又不是我,我何来怨气之说?”
魏无羡闻言,周身煞气陡增,瞥向地面温晁,不禁感慨:“温旭、温晁二人实属悲凉,同胞兄长,一战死一惨死,你竟能冷漠至此,对他们弃之不顾。”
黑衣人拱手一礼,戏谑道:“魏公子谬赞,多谢了。”
魏无羡冷笑:“温玖,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此人正是岐山温氏少宗主温玖,温若寒第三个女儿,温晁温旭的妹子,素日以男相示人,所以别人都以为她是男子。
温玖从容应对:“我观你今日心情好得很,似无意取我性命。”
魏无羡却调转话锋道:“给你个机会,告诉我,你把我师妹藏哪儿了?”
温玖故作惊讶:“哦?师妹?”
魏无羡森然道:“如实交代,尚能留你全尸。”
温玖嗤笑:“我劝你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已经被我弄死了。”
“很好。”魏无羡语锋陡转,杀机毕露,“那就用你的命来偿吧!”
温玖翻身躲过魏无羡挥袖一击,站定后凝视他双眸,突然笑出声来:“魏无羡,你敢说你没有动过要杀她的心思?在江家灭门之前,你忘了她是怎么对你的了?”
魏无羡厉声道:“那也用不着你来管!温玖,少披着你这张皮装好人了!”
魏无羡骂完眼中的戾气四溢而出,半晌后,温玖才道:“你觉得当初温晁是怎么抓到你的?”
魏无羡一愣:“什么?”
温玖接道:“夷陵之夜,你让温情给江澄换金丹的时候。”温玖一笑,“温晁那么蠢,你觉得他是通过什么抓的你?”
魏无羡心神巨震,眼中闪过愕然:“你……你怎么会知道金丹的事情?!”
温玖避而不答,反而自己接着道:“是你的好师妹,亲自跑来找温晁,告诉他,你和江澄就在那座荒山上,让他们下来等就是了,求我们放过她。你被抓了之后,温晁派人搜遍了整座山都没找到江澄,这点你还得感谢我,因为是我的人帮他蒙混过去的。”
魏无羡似是不能接受一瞬间的变故,意识还停留在温玖说她知道他和江澄换金丹的事,完全没听到温玖后面说的什么。他怒道:“我问你你怎么会知道换金丹的事情?!别跟我说其他乱七八糟的!”
温玖道:“江澄被温逐流化去金丹是我亲眼所见,纵使抱山散人再厉害,也不能凭空生出一颗金丹吧。况且给你们换丹的大夫,还是我批出去的呢。”
给江澄和魏无羡换金丹的大夫,自然就是温情。这时候,魏无羡忽然想起来,之前在夷陵,温玖的确扣押过温宁温情一段时间。
忆起往事,魏无羡呼出一口冷气,道:“继续。”
温玖目露狡黠,指向自己,旋即正色:“提及你那师妹……温晁对她一番折辱后,交予我处置。有趣的是,为求生路,她竟主动投怀送抱。”
魏无羡震惊不已:“你……与她?”
温玖轻描淡写:“你师妹身材不错。”
魏无羡:“……”
温玖续道:“服药之后,她娇态百生,却浑然不知我乃女子。”
魏无羡冷哼:“温少主风月无边,平日乔装男子,莫非只为欣赏此类场景?”
温玖眉头微蹙:“我没这癖好。”
魏无羡心念一动,再度冷笑:“也是,既敢染指我榻,定非有此癖之人。”
温玖面色微变,迅速调整:“罢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若还是执意要杀我,那我只能拉你来垫背了。”
魏无羡笑容陡转阴冷:“不自量力,让我想想你该怎么死呢?”
温玖道:“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话音甫落,温玖剑势凌厉袭来,魏无羡身形一侧,巧妙避开。温玖毫不犹豫从腰间抽出另一把剑再刺,双剑交织,直指魏无羡。后者亦不甘示弱,一手用笛子格挡,另一手则挥出一道怨气,向温玖打去。
怨气瞬间环绕温玖周身,与魏无羡打来的怨气相撞。魏无羡自然不可能被这余波震伤,只是没了金丹的他灵力不支,有些挡不住温玖的双剑。
突然,铿锵一声,温玖右剑被反弹,左剑裹挟灵力,深深没入魏无羡胸膛。目睹黑袍之下血液涌出,温玖一时愣住,未急抽剑,反而松开了手。
“竟忘了你已无金丹。”温玖喃喃道。
魏无羡对伤口视若无睹,拔剑掷于地面,冷然道:“即便如此,你亦非我对手。”
言毕,他迅疾抛出三道符箓,构筑法阵,红光骤亮。温玖顿感身形受限,他再添三符,形成双重阵法,将温玖困于其中。
温玖冷哼:“你真以为你的怨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叠加阵法,用的不是别人的怨气,损耗的是你自身修为!这点还用我教你?”
魏无羡挑衅一笑:“温少主好眼力,竟能识别这双重阵法,果然慧眼独具。”
被困阵中,温玖无法动弹,遂果断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溅在临近符箓之上。刹那间,红光剧变,阵法破裂。她趁机抛出一叠符箓,覆盖在魏无羡设下的招阴阵上,彻底扭转局势。
温玖沉声道:“你乃温氏心腹大患,若不铲除,永无安宁之日。”
魏无羡狂笑不止:“温少主天真至极,如今局势,你还以为温若寒能翻出多大的浪花?你温家早已无力回天!”
温玖不答话。她从未见过有谁能跟温若寒正面硬刚,没人能,没人敢,也刚不过。
瞬息间,两人激烈交锋,巨大的震波激荡四野。温玖聚气结印,打入空中,只见滚滚黑气疯狂涌入魏无羡体内。就在危急关头,温玖听见一声异响,她下意识低头,竟是一只手。
一只干枯的手,从她腹中穿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