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垂老矣

光阴似箭。一下子就把时间拉到了尽头。

在这几十年间，无数人丧生，无数人新生。

江澄也即将要成为无数人丧生中的一个。金凌坐在江澄床旁眼眶通红。

明明他舅舅才六十几岁。

为什么就要走了？

当年那个会在元宵节拽着舅舅袖子撒娇的金凌，如今已成了稳重的金氏家主。而当年那个嘴硬心软的舅舅江澄，此刻正躺在病榻上，气息微弱，如同一盏即将熬干灯油的残烛。

金凌早已成家妻子叫采芝。如今刚刚生了孩子，是一对龙凤胎，一男一女。

正在卧床休养。

江澄对于金凌的婚事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对方互相喜欢就好。

对于她不能来看望江澄这件事，只能让金凌转达。代她跟金凌舅舅说一声对不起。

江澄似乎看穿了他的疑问，涣散的目光缓缓聚焦，声音轻得像是叹息

江澄别难过……这是我…既定的结局。

从他决绝地将那颗维系性命数十年的金丹，连同所有前尘旧怨一并还给魏无羡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灵力根基尽毁，身体便成了一个不断漏气的皮囊。他能撑这么多年，亲眼看着金凌坐上宗主之位，娶了他心爱的女子，平安生下麟儿，就没什么遗憾了。

以前那些被他数十年如一日用强悍意志力压下的暗伤、积劳、沉疴，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吞噬着他最后的生机。一朝病倒，便如山倾，药石无医。

金凌采芝…和孩子…都好……

金凌哽咽着，试图用好消息挽留，

金凌采芝说，对不起…不能亲自来……

江澄摇了摇头，唇角似乎想向上牵动一下，最终只化作一丝微弱的气息。他的眼皮越来越重，视野渐渐被温暖的迷雾笼罩。

迷雾的尽头，影影绰绰，立着几个他思念了半生的人。

父亲江枫眠依旧带着宽和的神情，母亲虞夫人还是那般傲然的神色，而姐姐江厌离，正温柔地对他笑着，朝他伸出手。

“阿澄，”他们齐声唤他，“辛苦了，来吧。”

那一刻，莲花坞夏日喧嚣的荷风、练武场上清脆的木剑交击声、阿姐端着的那碗莲藕排骨汤的香气……所有失落的、属于“家”的温度，仿佛一瞬间都回来了。

金凌舅舅！

金凌撕心裂肺的呼喊，像一支利箭，穿透了这温暖的迷雾，将他短暂地拉回现实。

江澄听到了，他多想如往常一般，斥责一句“哭什么哭，没出息”，或是抬手，最后一次擦去这傻孩子脸上的泪水。

可他做不到了。

他最后一点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明灭灭，终究彻底消散，归于天地混沌。

床榻上的人，眉宇间纠缠了一生的刻痕，终于缓缓抚平。

寝殿内，只剩下金凌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哭声。窗外，云梦的莲花正静默地盛开，一如数十年前的每一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