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这是张昭第一次答应飞伦的请求，第一次没说"不行"或者"不能"。
飞伦甚至有一种自己幻听的错觉，但他又转瞬自嘲地想，这对杨多乐而言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请求，自己却当宝贝一样。
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心。
他努力压抑着自己嘴角的笑，脚步的轻快
却藏不住。
他觉得自己将张昭从杨多乐身边抢过来了，虽然只有一点时间，也足够他高兴很久。
这甚至比他小学三年级有一天下大雨，他在放学后看到郭萍举着伞在校门口接他回家还高兴。
不过他很快发现，张昭走的路并不是去医务室最近的路。
在开学第一天，飞伦就凭借好记忆把文华一中的地图记得清清楚楚，医务室在学校的西南角，从操场过去最近的路要穿过"百卉园"，张昭走的这条路显然要绕一个大弯。
难不成这人是个路痴？
飞伦扭头看向张昭，没忍住道："这么走
绕弯了吧。"
但话一说出来他就后悔的想咬舌自尽。操，乐极生悲了。
刚才他还跟杨多乐说自己不知道医务室在
哪。
张昭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他露出马脚全在意料之中，明知故问道："你知道怎么走最近？"
飞伦一愣，突然有点恼怒，散漫惯了的性子一下没憋住，呛声道："你故意的吗？"
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太好，音调一个大转弯，用低落的声音委委屈屈道："故意就故意吧，你开心就好。"
"不是。"张昭的语气似乎有些无语，继续道，"我不喜欢百卉园。"
飞伦怔了下，疑惑地问："为什么？那里不挺多好看的花吗？"
百卉园地如其名，里面精心种植了各式花草，一年四季芬芳满园，飞伦到文华一中的那天，周强还带着他和冯远逛了一圈校园，当时他看到百卉园里正开着不少粉白月季，还想过以后放假有时间来写生。
张昭蹙起眉，似乎想到什么令他不适的东西。
飞伦这下脑子转挺快，追问道："你不喜欢花？"
张昭嗯了一声，眉头还微蹙着，看来不仅是不喜欢，简直是厌恶了。
"哦，原来是这样。"飞伦点点头。
想的却是，完了，他给张昭写的每一封信里都画了小桃花，甚至还寄过他画的一幅清水河上桃花流水的水粉画，并颇具心机地给那幅画题名《昭花满伦》。
真他妈精准踩雷。
幸好他在信中装成了一个嗲嗲的女生。
到了医务室后，女校医四十多岁，似乎认识张昭，对他笑着点了下头，然后看向飞伦，好奇地问道："你们是同学？好像没见过你。"
飞伦坐到椅子上自己用手扒开刘海，心想被校医认识是什么好事吗？嘴上却乖道："我刚转过来，是他的同桌。"
"他的同桌"四个字被他念的轻而快，仿佛是个什么很光荣的身份。
可惜校医没继续问了，拿着药水和棉签给飞伦清洗伤口，一边对张昭问道："小卷毛最近没生病吧？"
明显问的是杨多乐，看来张昭经常陪他来医务室。
飞伦一颗轻快跳跃的心脏瞬间沉下去，紧抿着唇。
张昭站一旁说："前几天发了烧，今天已经来学校了。"
"唉，这孩子身体真的太弱了，你跟他说，马上要入秋了，少吹点空调，别……"
校医正要继续叮嘱点什么，就听自己正上药的这小孩夸张地惊呼一声，说道："医生，您轻点，我好疼。"
她愣了愣，这种小伤口她处理过太多次，没一个男生这么喊的，况且她手向来很轻，便说："忍一下马上就好了，男孩子不要这么娇气，你那个卷毛同学身体那么差都很坚强呢。"
操，飞伦气死了。
一看张昭，分明还是那副没表情的脸，
但怎么看都觉得这人在笑话自己。
从医务室出来后，飞伦跟着张昭继续绕弯路去食堂，路上沉默好久后，突然说道："我小时候经常在山上玩，你应该不知道，山上蛇啊虫啊超级多，有一种小细蛇没有毒，但长的怪吓人的，夏天去山上很容易就被咬了。"
张昭没回应，显然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
飞伦不放弃地继续比划道："我小学五年级有次上山砍猪草，就被那种蛇咬了，我对伤口简单做了下处理，非常淡定地把猪草砍完了才去村里的老中医那里弄了点草药抹了。"
说完又怕张昭不懂猪草是什么，解释道，"猪草就是给猪喂的草，我们那里的猪不吃饲料的。"
他并不觉得农村的生活有什么羞于启齿的，他只急于证明一件事。
"所以？"张昭语气平淡。
飞伦哽了一下，有些焦急地说："所以我不怕疼，也不娇气啊！"
对他来说，被人说娇气比说穷要严重多了，属于人身攻击级别！
他小心翼翼地忍着自己并不好的脾气，收起浑身的刺，只是想让张昭以为他也很好，很有教养，这下被一个校医说比杨多乐娇气，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昭突然停下脚步，微低头看着他，冷声问道："不怕疼，所以球来了明明可以躲开，也要故意撞上去？"
飞伦瞬间僵立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突然消失，几秒后又突然涌上大脑，张昭看他的目光明明很平静，他却觉得自己好像被剖开了一览无遗，没有一丝一毫狡辩的余地。
明明自己最会鬼话连篇敷衍搪塞，但在张昭面前好像根本做不到。
他紧紧攥着手指，喉咙发涩，支吾道："……我，我只是想找机会和你说话，想和你成为……成为朋友。"
他艰难地说出"朋友"这个词，心里却觉得这个词似乎还不够。
他想听张昭对他说除了"不"以外的其他字，想与张昭像他和杨多乐那样相熟无间。
还有什么……他暂时还没想到。
"如果你真的想做我的朋友，就应该在期中考试进前五十名继续留在一班。"张昭看着他，语气淡漠，"你来到文华一中并不容易，不要浪费时间做没有意义的事。"
"以后有话直接和我说，我会听，不要用这种无聊的方式，更不要利用杨多乐。"张昭说完这句话后转身离开。
飞伦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找到空气开始急促地呼吸。
他伸手捂住额头上刚贴上纱布，明明真的不怕疼的，那道伤口却突然鲜明的疼痛起来，越来越痛，痛到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用力揉压，视线也开始模糊。
他突然想起十岁的时候，七岁的飞乐在奶奶家里玩水管，忘了关龙头，导致水管的水流进了装着红薯的地窖里。
郭萍知道后二话不问拿了一根竹藤追着打他，他哭着说不是自己是飞乐弄的，并哀求明知道事实的奶奶作证。
但奶奶只抱着飞乐沉默，从头到尾没有维护他，飞乐因为害怕也不敢承认。
郭萍还是把他狠狠打了一顿，他早已忘了藤条挥在身上的痛，但那种委屈到心脏发痛的感觉却依旧记忆犹新。
就像现在一样。
他委屈得不得了，那句"不要利用杨多
乐"，让他痛到连呼吸都困难。
张昭并没有冤枉他，他确实利用了杨多乐。
张昭知道他来到文华一中很不容易，让他不要浪费时间做没有意义的事。
但张昭不会知道，他就是他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的意义。
更不会知道，他本就应该是杨多乐。
他本就应该有张昭。
从那天起飞伦就再也不敢和张昭说话，上课时也不再偷偷往旁边瞄，下了课就老实埋头赶作业，体育课也姐妹似的坐在长椅上看书学习，任毕成飞怎么怂恿也不打球，晚自习下后就飞速拿着书和资料奔回寝室，仿佛后面有狗追。
然后他发现，其实张昭并没有什么变化，从头到尾就是他像个跳蚤一样跳来跳去，现在他不跳了，张昭反而清净。
一连几天过去，毕成飞也发现了不对劲。
"伦哥，我怎么感觉你和学神关系生疏了？"毕成飞用筷子将餐盘里的蒜挑出去，一边说道。
飞伦早就吃完了午饭，正拿着一本数学教辅资料在看，闻言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和他就没有熟过。"
毕成飞哦了一声，但总觉得飞伦的话里还是有些怨念，他本来还以为上次打篮球后，飞伦和张昭的关系会好一点呢。
这几天他坐在前面都感受到了后面两个同桌之间的低气压，便说："唉，我现在都不好意思转身找你说话了，同桌也不爱搭理我，可憋死我了。"
飞伦翻过一页，淡淡道："你忘了上次用什么换的张昭陪你打球？"
毕成飞一愣，果真忘了。
他幽幽叹了口气："我就是那安徒生童话里的小美人鱼，找海巫婆用美妙的嗓音换了一双可以行走的腿。"
话音一落，就看到对面海巫婆和杨多乐吃完饭在往食堂门口走，他一心虚，招了招手笑道："学神好，养乐多好！"
杨多乐笑着回了句："飞飞好！"转眼又认出坐毕成飞对面的飞伦，顿了下也笑着打了个招呼："飞伦好！"
飞伦僵硬地坐着，只点了下头，视线一直盯着手里的书页，直到那两个人从旁边彻底走过去了，身体才放松下来。
毕成飞正好终于吃完了，两人丢了餐盘后也往外走，九月上旬的暑气还并未消散，但空气里已经有很淡的桂花香。
从食堂到教学楼的路叫"樱桂路"，名字起得简单粗暴，因为一侧种着樱花树，一侧种着桂花树，可见学校很爱倒腾些花花草草。
飞伦心想，张昭真与文华一中八字不
果不其然，他看到前方张昭与杨多乐一道拐了个弯上了一条小路走了。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张昭不喜欢花？"飞伦突然问道。
毕成飞一愣，反应了一会才道："学神好像花粉过敏挺严重的，初中我们班有次组织春游去一个植物园，就学神请假没去。"
看来张昭之前没糊弄他。
"你怎么知道这个？"毕成飞果然不会放过
任何一个可以八卦的机会。
"因为我踩过雷。"飞伦说。还无意中踩了挺多次。
毕成飞还要刨根问底，被飞伦几句话忽悠过去了。
第9章
飞伦一个人回的教室，因为毕成飞自从上
次打篮球过了瘾后每天中午都要去琢磨球技。
他到教室的时候，午休时间还剩一个多小
时，很多人去了咖啡店奶茶店消遣，也有去社
团活动的，因而班上学生不多。
但对于飞伦而言，人塞满了都不如一个
张昭在让他心浮气躁。
前几天中午张昭都不在，或许是去校篮
球队打球了，今天却破天荒的在。
张昭正戴着耳机坐在椅子上看书，这一
次看的竟不是数学或物理竞赛书，而是一本
《优秀记叙文大全》，即使只能看到侧脸，也能
看出看书的人有多么不情愿，眉头紧蹙着，手
上翻页很快，仿佛在看什么令人不自在的东
西。
估计是何文姣逼的吧，何文姣看着温柔可
亲，可并不比毕傲雪好惹。
飞伦放轻脚步往座位走，思考着要不要拿
了资料去另外找个地方学习，却被正在教室后
面布置黑板报的江馨云叫住了。
"飞伦，能不能帮我抄一下黑板字？我看你
字挺好的。"江馨云手里拿着一张简略的黑板报
排版草稿，眼神殷切地抬头看着他。
"我的字一般吧……"飞伦看了眼还只有一
个初步框架的黑板，他不是很情愿，午休一个
多小时可以学习好多内容了，便想委婉拒绝。
虽然张昭上次说的话伤到他了，但也没
说错，如果想在期中考以后继续留在一班，就
必须考进前五十名。
"才不一般呢，我们全年级可都看过你那篇
满分作文，文章写得好，字也很漂亮。"江馨云
经常负责黑板报，她学过很多年书法，算对字
很挑的人了。
飞伦一听那篇满分作文就浑身一激灵，居
然还是复印的原卷全年级观阅？
这他妈是公开处刑吧！
他看了眼正一目十行看《优秀记叙文大
全》的张昭，又听江馨云用央求的语气继续
道："帮我一下嘛，我还要画画，来不及抄字
了。"
飞伦受不了女生撒娇，想要拒绝，但又想
到上次江馨云送的十二块一瓶的矿泉水。
拿人手软，就帮了吧，正好也不用坐到
张昭旁边不自在。
飞伦答应了，江馨云很高兴地给了他一张
草稿图，一看就是小女生设计的日漫风格黑板
报，大片的粉色樱花和城堡，少女心到了极
点。
"你在这块区域把这段文字抄上去就好啦，
我在旁边先把画的主体画了。"江馨云穿上一个
粉色的围裙，拿起水粉调色盘和画笔。
好讲究，还用颜料画，清水一中的黑板报
都是用粉笔随意画几个圈写几个字就完事的。
飞伦拿了自己的凳子，垫了一张纸后踩上
去开始拿着粉笔板书，要写的字并不多，他只
用十几分钟就写完了，一看江馨云竟还磨蹭着
画那个城堡呢，又擦又画的好像怎么都不满
意。
他一看这种画画磨蹭的就忍不住着急，便
说"我来吧"，然后从江馨云手里拿过画笔开始画
画。
这种花树风景他最擅长了，毕竟和不少美
术生一起画过很多次清水河畔的桃花。
只用了不到三十分钟，飞伦就将整个黑板
报画完了，江馨云一直在旁边递颜料，不少本
来在看书的学生也频频往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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