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想吃什么？"张昭看了眼飞伦抓着编织
绳的手指，轻声问道。
飞伦依旧望着张昭，说："我都可以。"
张昭看向一旁的陈亭，陈亭了然地问
道："我下去买饭，您和夫人他们需要吗？"
张昭说："不用了，只给他买一份就可
以。"
陈亭点头后离开了。
张昭见飞伦还看着自己，他微微弯下
腰，用平视的视线看着飞伦的眼睛，低声问
道："怎么了？饿傻了？"
飞伦垂下眼睫摇了摇头。
张昭站直身体，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
罗徽音打来的电话。
他在接通电话前问飞伦："要跟我一起过去
吗？"
飞伦咬了下内唇，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跟在张昭身后，张昭接通电话后说
了句："我马上过来。"
两人往病房的方向走，半路上碰到了正过
来找张昭的罗徵音。
罗徵音面色焦急，她没来得及看张昭身
后突然出现的人，对张昭说道：
"医生要给乐乐插管，乐乐不配合一直在哭
闹，我和他外公外婆怎么劝都劝不住，你快去
劝劝他。"
下午罗徵音和张昭一起去看望杨多乐的
外祖父母，杨多乐没忍住和几个邻居家的孩子
打排球，傍晚时突然再次发了气胸，本来要出
门的张昭不得不和他们一起送杨多乐去医
院。
张昭闻言蹙起眉。
罗徵音这才发现张昭身后跟着的男生，
那男生抬起头看向她，她在看到那双眼睛时微
微怔住，迈的很快的脚步也顿住。
张昭对她介绍道："他叫飞伦，是我的同
桌。"
飞伦看着眼前这个高挑的短发女人，猜想
她应该是张昭的母亲，便乖巧地说道："阿姨
好。"
罗徵音回过神，露出一个有些憔悴的笑
容："你好，听钦禾和乐乐说起过你，谢谢你来
看乐乐。"
她以为飞伦是过来看望杨多乐，但心里也
有些奇怪，她印象里杨多乐并不喜欢这个叫伦
伦的同学。
飞伦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在张昭对罗徵
音说道："先去病房吧。"
三个人还没走到病房，就听到病房里传来
杨多乐的哭闹声，还有一对老人苦口婆心的劝
慰声。
飞伦脚步越来越沉重，他知道那对老人应
该就是他的外祖父母。
罗徵音心里焦急，先一步进了病房，飞伦
在走到病房门口前轻轻扯住张昭的衣袖。
张昭望向他，似乎懂了他的意思，他带
着飞伦走到走廊的长椅旁，轻声说：
"你坐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飞伦在长椅上坐下，装作平静地说了声
好。
是他自己要来的，他没有资格难过。
但他不知道难过和喜欢一样，都是藏不住
的。
张昭低头看着飞伦，从这个角度能看到
他低垂轻颤的睫毛。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颗下午在方家时邻居小
孩塞给他的糖果，半蹲下身，握住飞伦的手，
将那颗印着笑脸图案的糖果放入他的掌心，
说：
"听说所有小朋友吃了这颗糖都会变得开
心。"
这是那个给糖的小女孩对他说的。
飞伦看着手心里的糖果，又看向张昭，提起嘴角笑了笑，说：
"可我不是小朋友了。"
张昭看着飞伦的眼睛，他沉默了一会，
用飞伦听不到的声音说：
"你是。"
然后站起身，在罗徵音再次出来的催促
后，走进了病房。
伦看着那颗糖果，用力握进掌心里。
他想，他有什么可难过的呢？
他有杨多乐没有的健康身体，以后会赚很多钱，会买很大的房子，会去世界很多地方，会有很美好的人生。
他的美好人生只差一个张昭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悄悄走到病房门旁，在门侧的阴暗光线里看着里面，看那个本该属于他的人生长什么样子。
罗徵音在向医生和护士道歉，然后走到正在抹眼泪的杨多乐外婆叶玉荣身旁，给她递了一张纸巾。
一旁坐在椅子上的外公方祖清红着眼睛沉默，这个强势了大半辈子的老教授只疼这一个外孙，再任性都没有说过一句重话。
飞伦悄悄看着那两个抹泪红眼的老人。
他想，原来这是他的外祖父母。
原来亲人在心疼一个孩子时，会疼到为他
哭。
然后他看到张昭走到杨多乐床前，问他
"为什么不配合医生？"声音严肃，但透着温柔。
杨多乐面色苍白，满脸都是眼泪，他做过这个手术，知道有多疼，但他向来不敢违逆张昭，自暴自弃地说道：
"钦禾哥，我好疼好疼，我觉得我好像过不下去了，这样活着好痛苦。"
罗徵音闻言微微侧开脸，红了眼睛，叶玉荣佝偻下腰垂泪，方祖清将老伴搂入怀中。
张昭声音沉了些："乐乐，不要说这种话，不要让你的亲人为你难过。"
杨多乐赌气地扁着嘴不说话，只眼角淌着泪。
张昭轻轻握住杨多乐的右手，那只手的手腕上有一块明显的红色圆形胎记，还有一根串着金珠的红色平安结。
小时候杨多乐每次不愿意吃药时，张昭也会这样握着他的手劝他。
而那串红色平安结，是方穗留给杨多乐最后的礼物。
张昭放柔了声音，对杨多乐缓缓说道："还记得你妈妈给你的那封十八岁的信吗？我想，她更希望你打开信时，已经成长为一个坚强乐观的大人。"
罗徵音再没忍住，也落下了眼泪。
杨多乐沉默了，他可以在所有亲人面前任性，但他没办法对着自己的母亲任性，因为她曾为他付出了生命。
他最终答应了配合医生。
之后便是医生和护士拿着器械给杨多乐插管，杨多乐痛的哭喊着，张昭一直握着他的手，罗徵音在一旁给他擦眼泪。
飞伦离开了病房门口，回到长椅上坐下。他将手中那颗已经被握的温热的糖果撕开
糖纸，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
是很清甜的桃子味，但他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他想，张昭也有不对的时候。他吃了这颗糖，根本没有开心起来。一点都没有。
他很快就吃完了糖，陈亭提着一盒饭走到他面前，说道："这是在附近餐厅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飞伦接过那盒饭，说了声谢谢。
他打开饭盒，埋头吃了起来，吃的越来越快，狼吞虎咽的像是饥肠辘辘好几天的人。
只有这样他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闯入那间病房，对他们大声说：
我才是方穗的儿子。
你们都应该疼爱我。
我也很难受，我的心脏也很疼，我也活的很痛苦。
你们怎么不来关心我呢？
怎么从来没有人为我心疼的落泪呢？
他吃完后都有些想呕吐，从口袋里拿出一瓶水，仰头喝了好几口才将那阵呕吐的感觉压了下去。
飞伦放下水瓶，看到一双长腿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那双腿曲起，张昭半蹲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
他很少有机会能这样俯视张昭，走廊上的灯光落在张昭的脸上，眉骨下的阴影显得五官更为深刻，那双望着他的深邃眼睛里是明显的担忧。
张昭伸出手将他嘴边的一粒米饭捻去，低声问他："飞伦，你怎么了？"
飞伦出神地看着张昭，像是溺水之人看着唯一的浮木，黑夜里的人看着唯一的灯。
他突然问道："张昭，如果有一天我生病了，很疼很疼，你会来看我吗？"
张昭微蹙起眉，问道："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飞伦偏执地问道："所以你会不会来看我？"
张昭沉默了一会，说："你不会生病。"语气笃定的近乎幼稚，好像他可以判定他
的一生都会无病无灾，多福多乐。
飞伦心脏一酸，他笑了笑，说："张昭，我想回去了。"
张昭站起身，说："我送你回去。"
"你不用留在这里陪他吗？"飞伦坐着没
动，问了一个对自己很残忍的问题。
张昭平淡道："他有很多亲人陪着他。"他弯腰握住飞伦的手，将他从长椅上拉了
起来，低声道，
"但你现在好像只有我。"
飞伦呼吸一窒，他几乎要落下泪来，那一瞬他很想问张昭。
你是不是也有一丁点喜欢我呢？
但他最终没有勇气。他怕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而一旦问出口，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张昭拎着飞伦的书包，带着飞伦上了张家的车，陈亭将车向文华一中开去。
在车上，飞伦望着窗外快速飞逝的霓虹，又望向身旁沉默的张昭。
张昭察觉到他的视线，在昏暗的灯光下转头看向他，缤纷霓虹映在他的眼底，在光影攒动中透着柔和色彩。
飞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说道："今天来不及给你画漫画了。"
张昭对他说："没关系。"顿了顿，又道，"明天补给我。
飞伦点点头，没再说话了。
他又望向窗外的霓虹，他想。
这条路应该长一点，再长一点。
长到张昭的身边永远只有他。
但过了晚高峰的城市不再阻塞，车很快就开到文华一中的校门口，飞伦不舍地跟着张昭下了车。
张昭依旧拎着飞伦的书包，一路送他到宿舍楼下。
周日夜晚的校园阗无人声，只有十月晚风柔软的喧嚣着。
飞伦站在宿舍一楼的门口，唯一留着的灯光很黯淡，他在昏暗中似乎总有更多勇气，他对张昭说：
"张昭，我今天很难过，可不可以提前索要期中奖励？"
虽然他根本还没考进前五十，也不能绝对保证自己考进去。
但张昭今晚似乎格外纵容他，轻声说："可以，你想要什么？"
飞伦却没有回答，他在昏暗中扑到张昭身上，微微踮起脚，双手环住张昭的脖子，将下巴垫在张昭宽阔的肩膀上，像小狗一样轻轻蹭了蹭。
张昭身体僵住，他下意识要推开身上的人，但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飞伦睫毛轻颤，他轻声说：
"张昭，我也会努力成为坚强乐观的大
就像你对杨多乐说的那样。
他很快就放开了张昭，不然他怕自己鼓
噪的心跳声会被听到。
"好啦，我现在不难过了，谢谢你。"
飞伦从张昭手里拿过自己的书包，飞快地向宿舍楼上跑去。
张昭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楼道的自动响应灯依次熄灭。
他向校门外走去。
后来张昭总会想起那天晚上，如果时间
倒错，让他再回到当时。
他一定会用力回抱住怀中的人。
告诉他。
你不用成为大人。
你只用做全世界我最偏袒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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