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飞伦感觉张昭好像又生气了，似乎从黄晴这个话题开始。
虽然张昭一直沉着脸不说话，但手上还是在给他剥螃蟹，他自己从头到尾只吃了点清粥小菜。
飞伦默不作声地吃着张昭弄好的蟹肉，胸腔里升腾起又酸又甜的气泡，却又不敢再试探，去戳破那些气泡。
暧昧甘之如饴，又令人惊惶。
他想闭着眼睛沉浸一会，哪怕是自作多情。
吃完后，飞伦跟着张昭往料理店外走，他故意走的很慢，因为很快他就要被送回文华一中，回到空无一人的寝室。
他舍不得张昭。
张昭似乎也放慢了步伐。
曲折的长廊里，湖泊上亮着星星点点的荷灯，不远处凉亭里隐隐有人声喧腾，天上夜色如湖水澄澈柔软，浸润着一钩弯月。
但湖上这一方空间里却很静谧，只有脚踩在长廊地板上的吱呀声。
飞伦跟在张昭身后，低着头悄悄踩张昭的影子。
要是踩住影子能把人留下来就好了。
他出神地想着，一不留神撞上了突然停下脚步的张昭的后背。
"对不起。"飞伦摸了摸鼻子，瓮声瓮气地对张昭说道，心里一阵紧张。
不会被抓包了吧？
可踩影子又不犯法。
张昭微转过身，突然伸手握住他的左手手腕，飞伦左手猛地颤动了下，他呼吸一轻，偏头朝张昭看去，长廊里光线黯淡，张昭低垂着长睫看他，幽暗眸底摇曳着湖光月色。
摇曳的令人怦然心动。
张昭将他拉到身旁，低声说："在我身边
走。'
不要总是在背后看我。
飞伦眼睫蓦地颤动了下，张昭很快放开了他的手腕，但温热的触感却停留在那里丝毫不散，顺着手臂一路窜到心脏，剧烈鼓动。
他突然分不清自己是舍不得张昭，还是舍不得今晚的温柔月色。
两人沉默而默契地并肩走在夜色与湖光之中，穿过湖泊上的长廊，来到明亮宽敞的大厅时，飞伦还有些不适应，抬手遮了遮眼睛。
这是一家非常知名的蟹料理店，尽管时间已经不早，大厅边缘的休息区里依旧有不少正排着队等座位的客人。
飞伦突然想到，张昭能直接带他去包间吃饭，难道不用提前预定座位吗？
可是，今晚张昭明明是偶然在乔家遇到他，顺带捎上他来吃晚饭。
一个猜想在心底深处冒出一根枝丫，他只是稍微想了下，就仿佛有烟花劈头炸裂，令他目眩神迷。
但或许又只是虚惊一场。
飞伦再次偏头看向一旁的张昭，鼓噪不安的心脏不断怂恿着他再次试探，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钦禾哥，你怎么在这里？咦，还有飞伦？"
对面不远处，杨多乐手里拿着一杯奶茶，一旁跟着西装革履的杨争鸣，杨争鸣手里抱着几个从大厅休息区的娃娃机里夹来的玩偶，显然是刚陪杨多乐抓了娃娃。
父子两人走了过来，杨争鸣先是对张昭笑了笑，再看向一旁的飞伦，微怔了一瞬，也对他客气地笑了笑，然后问张昭：
"张昭，和同学来吃饭吗？"
张昭几乎是瞬间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低落下去，他侧过脸看了眼垂着眼睫的飞伦，将他微微挡在身后，对杨争鸣点头喊了声"杨叔"。
然后看向打量着自己和飞伦的杨多乐，皱眉道："怎么刚出院就出门？"
杨多乐做的微创手术不大，不到一个星期就能出院，但按照罗徵音和他外公外婆细心呵护的态度，绝不会允许杨多乐没休养好就出家门。
杨多乐又看了眼飞伦，对张昭埋怨道："在医院什么都不能吃，我快闷死了，好不容易回了家还要吃清淡的，憋了好久今天才找到机会逃出来吃大闸蟹。"
杨争鸣闻言无奈笑了笑，说道："平常找他都不理不睬，也就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想到我这个爸爸，没心没肺惯了。"
嘴上虽然说着儿子，语气倒有几分宠溺。
杨多乐瞪了眼杨争鸣，骂道："谁能有你没心没肺！"
他和杨争鸣自幼感情生疏，这几年杨争鸣突然想缓和与他的关系，两人接触才多了起来。
杨争鸣嘴角依旧挂着笑意，没对儿子的没大没小生气。
张昭心不在焉，他隐隐感觉到他必须带着飞伦尽快离开这里，正要直接告别面前的父子俩时，杨争鸣突然对一直沉默没说话的飞伦说道：
"飞伦，谢谢你上次帮我给乐乐带礼物。"
飞伦抬起眼睫，他看了眼杨争鸣怀里与身上西装格格不入的各色玩偶，那些玩偶漂亮精致，是每一个小孩子都会喜欢、向家长抢着要的玩具。
他看着笑容客气的杨争鸣，提起嘴角笑了笑，客气地说："不用谢，杨叔叔。"
杨多乐看着飞伦，又看了眼杨争鸣，隐约的不适感越来越浓烈，他抿了下唇，对张昭问道："张昭哥，你不是螃蟹过敏吗？为什么来这里？"
语气里有疑惑，更多的是抱怨。
他一直很喜欢吃螃蟹，从小一到时节就缠着张昭带他去蟹府，虽然和张昭一起吃饭很没有意思，因为张家人都食不言，但他知道张昭非常擅长剥蟹。
然而他怎么撒娇张昭都不会答应。
可张昭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和飞伦一起？
张昭平淡道："只是想请飞伦吃饭，就带着他来了。"
杨多乐皱起眉，露出一个不太高兴的神
杨争鸣笑着问张昭："这里的包间可不好抢，你提前很久订的吧，什么时候订的？"
张昭回答："上周日。"
飞伦眼睫一颤，倏地看向张昭，看着他冷漠的侧脸，听他对杨多乐和杨争鸣语气淡漠地说道：
"时间不早了，我得送飞伦回去，就先走了。"
杨争鸣知道这个张家少爷和他母亲一样不喜欢自己，点头道："我们的电影也要开场了，下次有机会再请你和你母亲吃饭。"
张昭敷衍地应了声。
飞伦没来得及向两人礼貌道别，就被张钦
禾握着胳膊，被带着快步向大门外走去。
他以为张昭要回去了，正好他也很想快点逃离这里，一路沉默地跟着张昭走到室外。
月色正浓，飞伦却发现张昭并不是走向来时的停车场，他被带到不远处的一个灯柱下，莹黄的灯光透过磨砂玻璃泛着毛茸茸的光圈。
飞伦疑惑地看向张昭，张昭站在他面前，低下头看他的眼睛，目光专注而认真。
似乎是想透过他的眼睛看他的心情。
飞伦心口一紧，他顺从地微扬起下巴，向上勾起嘴角，弯起双眼，莹黄灯光在睫毛下投下两扇阴影，露出一个笑容。
他自然地问张昭："怎么了？"
张昭只沉默地看着他的眼睛，他们距离很近，温暖的灯光氤氲环绕，近到飞伦不得不放轻呼吸，近到他很难维持脸上的笑意。
飞伦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摸了摸脸，玩笑地问道："难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张昭低声问道："为什么见到杨多乐后突然那么难过？"嗓音比月色柔和，似乎要哄着面前的人说出什么。
他发现，飞伦几次莫名的情绪低落似乎都与杨多乐有关。
飞伦摸着脸的手一顿，睫毛狠狠颤了下，胸口酸的往外冒水。
那一瞬，他突然觉得自己一点也没办法像自己承诺的那样坚强乐观，他想再次抱住张昭，在他肩膀上哭，不管不顾地告诉他一切。
但飞伦最终只是沉默了一会，平静地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我的妹妹，她也叫乐乐，她也生病了，我很想她。"
他又对张昭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道："不过幸好学校给我发了很多钱，我汇了钱回去，她就可以买药治病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睫毛一直微微颤动着，像是要努力克制住从眼睛里流溢出什么。
张昭蹙起眉，知道飞伦没有说实话，他看着眼前人的笑容，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根无形的针刺进去。
这种细微的痛感对他而言很陌生，但他知道那叫心疼。
仅仅因为一个言不由衷的笑容。
他那时还不知道这个笑容背后潜藏压抑着多少痛苦不甘，又会在知道后让他的心脏有多疼。
飞伦好像无法忍受张昭的目光，他微微侧开脸，假装着急地催促道："你不是说要回去吗？时间不早了，我还有好多作业没写。"
明明他想和张昭一直待在一起，但他现在没办法了。
"回去之后抄我的。"张昭笃定地说完，突然再次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向室内走去。
飞伦搞不懂张昭又要做什么，但他乖顺地没有反抗，被一路带着又回到大厅里。
直到他被带到一排娃娃机面前，他再没忍住惊讶，睁大眼睛看向张昭，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张昭似乎对这一排粉粉绿绿的娃娃机有些难为情，丢下一句："你在这里等我。"立即转身快步走向对面的前台，似乎是去兑换游戏币。
飞伦一动不动地看着张昭的背影，握紧了手指。
张昭很快用手捧了一堆游戏币迈着长腿回来，他冷着一张脸神色极不自在，因为前台的收银员对他开了个玩笑。
飞伦看着张昭手里银色金属的游戏币，银币在明亮的灯光下像星星一样闪着光，他问张昭："你怎么突然想玩这个？这是小孩玩的吧。
娃娃机与张昭人设太不相符了。
张昭闻言却难得怔了怔，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道："我刚才看你一直看杨叔拿着的娃娃，以为你喜欢。"
飞伦也怔了怔，他看着张昭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的游戏币，又看向张昭微侧开的不自在的脸。
附近有很多抓娃娃的小情侣和带孩子的父母都在打量张昭，笑着小声讨论这样一个高高大大的帅哥也会抓娃娃。
飞伦静了几秒，突然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是真心开心的笑容。
其实他哪里是喜欢那些娃娃呢？
但他确实开心了起来，他从张昭掌心里拿出一枚银币，指尖的银币像月亮下的六便士闪着光，他的眼睛也闪着星星点点，对张昭笑着说：
"不，我很喜欢，不过我没有玩过，你能教教我吗？"
张昭看着飞伦的眼睛，冷峻的眉目柔和了几分，他将游戏币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从中拿出一个投进娃娃机里，给飞伦展示怎么抓娃娃。
娃娃机照顾小孩和女生的身高将操作台设置的很低，张昭不得不弯下腰，飞伦站在张昭旁边也弯下腰，他看了眼张昭的侧脸，又看向玻璃橱窗里琳琅满目的玩偶，嘴角忍不住上翘。
好像那里面不是玩偶，而是他最喜欢的糖果，散发着香甜的气味。
张昭握住操纵杆，问他："你想要哪个？"
飞伦小声问："哪个都可以吗？"张昭点了下头。
飞伦伸手指了一个在最上面最容易被夹住
的皮卡丘娃娃，说："我要这个。"
张昭便开始专注地操纵着夹子，调整了好一会，确保无疑了才谨慎地落下去。
但其实他长这么大连游乐园都没去过，更没有玩过娃娃机，第一个夹起来的皮卡丘在接近出口的时候就掉了。
张昭蹙起眉，手指蜷缩了下，神色有些尴尬。
这世界上很少有他想做却做不好的事。
但不幸的是今天就遇到了。
飞伦努力忍住笑，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他被激起了好胜心，跃跃欲试道："我来！"
张昭让开了。
飞伦将银币投进去，学着张昭的样子，仔细操纵着夹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确定了好半天后才将夹子落下去。
夹子成功夹住了那个皮卡丘缓缓升起，两个人都不禁紧张地屏住呼吸，目光跟着夹子移动慢慢移向出口。
飞伦觉得这把应该没问题了，但那个皮卡丘在临近出口的地方又莫名掉了下去。
"
两人安静了几秒。
飞伦说："应该是这个夹子有问题。张昭说："一定是。"
两个人弯着腰凑在低矮的娃娃机面前，花光了所有游戏币，最后也只抓到两个玩偶，一个白色小熊，一个粉色小熊。
飞伦想张昭不喜欢粉色，便将白色的小熊递给张昭，说："这个是你的，粉色的是我的，你没有意见吧？"
张昭将白色小熊拿过来，点头道："没有意见。"
两个人完成了分赃，抬头一看大厅里已经几乎没了人影，再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半了。
飞伦捏着粉色小熊的耳朵，想起自己那堆没做的卷子就急的上火，问张昭："你说好作业给我抄的，没骗我吧？"
张昭手上拿着白色小熊，看着他，说："我不会骗你。"
飞伦觉得张昭看自己的目光和语气都有些太过认真了。
认真的像是说什么誓言。
然后他终于听到胸腔内被自己努力忽视一整晚的心跳声，那样躁动不安、密不透风。
他看着张昭，突然想不管不顾地问出那个问题，但那几个字来回在舌尖打转，始终就是说不出口。
或许他应该找一个更好的时机，做更充足的准备。
他想。
飞伦努力将自己的心跳回归平静，笑了笑
道："快点回去吧，回去还要抄作业。"
却听张昭问他："那你现在开心了吗？"飞伦捏着小熊耳朵的手一顿。
砰。
他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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