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从美术馆出来已经接近傍晚，乔以棠要去
和姐妹逛街就先走了，唐南小朋友已经彻底睡
死过去，被张昭塞进了副驾驶座用安全带绑
着，飞伦揣着一口袋没吃完的糖果和张昭一
起坐进了车后座。
因为担心吵醒唐南，车内没有一个人说
话，只有小朋友睡着后浅浅的呼吸声。
这种安静的气氛对于飞伦来说有些折磨
人，因为一旦安静下来，旁边那个人的存在就
会陡然鲜明到无法忽略。
他想和张昭说话，说自己有了第一幅真
正意义上被卖出去的画，说自己在画展上认识
了很多前辈和朋友，说自己想好了以后要继续
画下去，还想说自己打算送他一幅绝无仅有的
画……
飞伦再次悄悄往旁边看了一眼，看到张昭低头在看手机。
他收回目光，扭头望向窗外，打算让自己
的注意力被窗外的景色转移走，但拿在手里的
手机突然震动了下，连着心脏也倏然震动。
飞伦赶紧低下头看手机，发现是张昭发
了一条消息过来。
moon ：想说什么？
飞伦心头一跳，忍不住往旁边望了眼，
张昭只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没有看他。
他也低下头，开始在屏幕上打字，把自己
刚才想说的话都慢慢打上去，可最后他将所有
字都删除的一干二净。
然后他在那些如云朵翻涌的话里，挑了最
想说的那句。
飞伦：张昭，我想送你一幅画。
在美术馆里，在张昭答应未来会看他人
生第一个属于自己的画展时，他就在心里做了
一个决定。
一个他摇摆许久，却在今天突然充满勇气
的决定。
他放轻呼吸，牢牢盯着屏幕，不让目光往
旁边游弋一分，可按在屏幕上的指尖却在发
烫，余光依旧在不自觉地追随身旁人的动作。
moon ：什么时候送给我？
没有问什么画，也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问
什么时候送给他。
飞伦深吸一口气，他莫名觉得张昭好像
明白自己这句话的意思，这个猜测让他除了指
尖，整张脸都烫起来。
他在四处升腾浮动的热意里，用发烫的指
尖在屏幕上再次缓缓输入。
飞伦：等我画好就给你。
moon :好，我等你。
我等你。
飞伦按在屏幕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
下，他听到自己的心跳陡然变得又轻又快，像
盛夏时节的午后阵雨，密集雨脚蒸腾起满地的
潮热白汽，熏得大脑清醒又迷离。
近在咫尺的微信对话结束后，车内再次陷
入沉默，偶或有小朋友的梦呓声，飞伦却觉得
比之前更难熬了。
这种难熬感一直延续到学校的每一个课
间。
飞伦努力让自己像平常一样面对张昭，
但自从做出了那个决定，他就觉得自己像被一
只氢气球吊在了半空中。
张昭的一句话，一道目光，甚至一个微
微扬眉的表情，都让他为那个即将走到临界点
的自己感到惊惶不安。
只有回到寝室后，他才能彻底安心地为自
己的决定做准备工作。
"哇，伦大，你画这么多画是要送人还是参
赛？"
潘彦好奇很多天了，以往飞伦每天回到寝
室都是写作业或听听力，但这一个多星期以
来，飞伦每晚都在画架前画画，已经画了很多
幅，每一幅都不一样。
但画的都是一样事物，月亮。
初一无法得见的新月，初三四的娥眉月，
初七八的上弦月，十五六的丰盈满月，廿二三
的下弦月……似乎要将一整个朔望月三十天的
月相都画下来。
而每一幅画的月亮都在不同的地方，桃花
满溪的幽林山谷，浪涌潮升的黛蓝汪洋，千排
交错的横行群峰，烟火璀璨的霓虹城市……
飞伦正专心画着画，慢了半拍才随便说了
个理由敷衍过去。
他要送给张昭的不是简单的一幅画，而
是全世界的月亮，无论圆缺。
但毕竟有三十幅画的工作量，飞伦每天加
班加点地画，一个多星期也才画了不到一半。
好在乔以棠之前给了他秋实楼画室的钥
匙，他才得以在中午午休时也能在画室继续画
画。
一天中午他从画室回到教室，看到张昭
已经坐在了座位上，他脚步顿了下，不动声色
地回到座位，刚拿起笔就听一旁的张昭问
他：
"这几天中午都去哪儿了？"
嗓音压的很沉，似乎有些不悦。
飞伦心口一紧，有一种被抓包的心虚感，
他望着张昭，犹豫了几秒后还是坦诚地说了
实话："在画室给你画画。"
张昭一怔，似乎没料到这个答案，他很
快收回目光垂下眸子，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飞伦也垂下目光，悄悄伸出左手用力捏了
下自己的耳垂。
又是这样密不透风的气氛，让人心慌而不
知所措。
安静地写了会卷子，飞伦听到张昭突然
对自己说："后天我要去省里集训竞赛。"
飞伦一愣，猛地扭头看向张昭，难掩焦
急地问道："要集训多久？"
张昭说："两个星期。"
飞伦不知道自己是要松口气还是提口气，
两个星期他的画应该也画完了，但两个星期见
不到张昭……
明明人还没走，他就已经开始想这个人
了。
飞伦觉得自己很没用，他对张昭说："那
我等你回来。"
张昭看着他，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道：
"你这两个星期……"
飞伦忙举起两根手指，点头保证道："我一
定会好好学习！"
然后他听到张昭很低的笑了一声，对他说："我是说，这两个星期的漫画呢，小伦漫画社社长？"
飞伦一呆，他第一次听张昭这么叫他，脸上不禁有些热，支吾道："本，本社长会画好两个星期的份，明晚一起给你。"
张昭想说，每天画好后用手机拍了传过来就行，但他想了想，最后还是说道："好。"
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各自低头去做自己的事了。
飞伦心不在焉地盯着眼前的数学题，过了大概两分钟，突然扭头对张昭没头没脑地说道：
"你回来那天我就把画给你。"
因为过于紧张，他语速很快，快得自己都觉得不太能听清。
但张昭似乎听清了，也似乎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顿了两秒后对他说：
"好，我很期待。"
飞伦想，一定是此时的张昭太过柔和，让他忍不住得寸进尺，他盯着张昭，眯了眯眼睛说：
"那你不准不喜欢我的画。
他从来没说过"不准""不许"这些透着任性的话，但此刻对着张昭他就忍不住想任性。
他甚至想更任性地说，也不准不喜欢我。张昭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
"我一定喜欢。"
认真而笃定。
飞伦呼吸一滞，他听到自己脑内有一道极轻的炸裂声，像绽放在遥远海洋上的蓝色烟花，恍惚而迷离。
他慌乱地垂下目光，低头看自己的作业本，小声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这两天飞伦又加班加点地赶出了十四张小漫画，每一张都放进小信封里，信封上写着接下来两个星期的日期。
第二天晚自习下课后，飞伦把十四个信封一起给张昭，再三叮嘱道："一定要到了这天才能打开！"
跟给病人开药的医生似的。
张昭将信封放进包里，起身问他："如果提前打开会怎样？"
飞伦怔了怔，抓住张昭的书包，仰头瞪着张昭说道："不怎样，但就是不可以。"
张昭低头看着他，唇角微掀，说："好了，知道了。"
飞伦觉得张昭的语气有些像哄小孩，他放开了抓着书包的手。
他看到张昭转身往门口走，陡然意识到从明天开始的接下来两个星期都看不到这个人了。
怎么办。
他现在就好想他，好想好想。
飞伦在自己反应过来前喊道："张昭。"
张昭很快就停下脚步转过身，隔着两步远，垂眸看着他。
飞伦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脑袋嗡嗡作响，绞尽脑汁地说道：
"你，祝你集训一切……"
"顺利"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突然被张昭握住手腕拉到了他身边。
"送我到校门口，好不好？"张昭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陡然靠近的距离，耳边拂过的温热气息，耳膜上鼓动的低沉嗓音，飞伦只觉得自己整张脸都在充血，心脏快要跳出胸口。
"好。"他好半天才找到声音回答。
此时已近十一月，夜色凉意如水，飞伦走在张昭身边，两个人都走得不快，也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
飞伦抬头看向夜空，今夜不晴，没有月亮，他又扭头望向身边的人。
没关系，这就是我的月亮，他想。永远都在的月亮。
张昭侧过脸回望他，飞伦赶紧垂下了目光。
一路走到校门口，飞伦再不能往外走了，他看到陈亭已经在门外不远处等待，再多的不舍也努力压了下去，笑着对张昭说：
"集训加油，之后的竞赛你肯定能考出好成绩。
张昭低头看着他，对他说："在学校好好吃饭，好好学习，不要熬夜太久。"
飞伦弯起双眼，点头道："我会的，你也是。
张昭看着他沉默了一会，低声道："那我走了。"
飞伦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也沉默了一会，才又扬起笑容道："两个星期之后见！"
张昭嗯了一声，他看着眼前努力笑着送他的人，忍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抬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然后很快转身离开。
飞伦看着张昭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了，才转身往寝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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