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再次见到孟宴臣,是在燕城大剧院。
因为不小心踩了清洁工阿姨刚拖的地就认认真真道歉的人,来来往往里就他一个,怎么不算特别呢?
更何况还是个西装革履的公子哥,尚能这般礼貌谦逊,实属难得了。
叶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谁知男人抬头,二人视线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
竟是那个国坤的冷面孟董。
她像是被抓包似的,不好意思地朝人微笑点头问候。
对方也向她点头回礼。
恰好莫以诚从洗手间里出来,又带着她过去跟人打了个招呼。
“孟董也喜欢听交响乐?”
“一般,是别人送的票,莫总喜欢听?”
“嗯,叶子和我都喜欢,今天她生日,我就带她过来听一场。”
今天是她生日?
孟宴臣惊讶之余,心生内疚,他看向叶子,向她道了句生日快乐。而她挽着莫以诚的手,甜笑着跟他说谢谢。
音乐会即将开场,但他们的票并不在一起,自然而然便分头走了。
孟宴臣找到自己的座位,将手里的风衣外套放到旁边的座位。
音乐会的票是他自己买的,不知从何时起,他总是习惯买连座的两张票,哪怕知道并没有人会陪他一起来听。
舞台上的演出曲目,还是那首熟悉的《第五号匈牙利舞曲》。
这些年里,他时不时就会想起那个坐在他身旁,听着这首曲子会落泪的小丫头。
当时的他觉得无语,这么欢快的乐曲,那丫头为了博取他的注意力,居然还能哭得出来。
然而此时此刻的他,看着身侧的空无一人,也是真的有些难过。
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再傲慢地断定她那是拙劣的心机。
他一定会问问她,为什么会难过。
但是,他没有机会了。
她的身侧,已经有了其他人。
白色的连衣裙套装,还特意戴了耳饰和项链,一看就是精心装扮过的,像极了这个季节散着淡淡幽香的玉兰。
可她的精心,也不再是只对他的。
他好像从来没有好好了解过她。
认识那么久,他竟连她的生日是哪一天,也不知道。
春分时节的生日,和她的名字,很相配。
天寒地冻之后逐渐复苏的生命力,不似夏天那般张扬,却也足够旺盛,后知后觉这才是他忍不住去靠近她的原因。
而非因为她长得像许沁。
他从来没觉得这两个人像。
许沁时常垂头丧气,而叶子虽然嘴上也会说些悲观的话,行动上却从来都是积极的。
她说得不错,她的确是一个有活力的人。
是他发现的太晚了,早就被这份活力吸引却不自知。
这一晚,孟宴臣破天荒地没有留到音乐会的最后,演出一结束,他就随着人流离场了。
“叶子,我们也走吧。”莫以诚一手挽着衣服,一手来牵叶子。
“你不是一直习惯最后一个离场的吗?”叶子觉得奇怪。
好在莫以诚的反应够快:“餐厅那里定了位,我怕超时了。”
莫以诚是个心细的人,这晚上点的菜,都是叶子爱吃的东西。
然而那个时常将美食不可辜负挂在嘴边的姑娘却食意寥寥,郁郁寡欢。
莫以诚问她怎么了,是东西不合她胃口吗?
她摇摇头,说不是。
“以诚……”叶子欲言又止。
莫以诚让她但说无妨,她才又开了口。
“那次音乐会,我莫名其妙哭了,一定让你觉得很难堪吧……”
叶子不是不知道《第五号匈牙利舞曲》这首曲子,相反的,她是太熟了。
那是妈妈第一次带她去少年宫时,她听到教室里那个小姐姐正在弹的钢琴曲。黑板上写了那首曲子的名字、简介和弹奏注意点。
《第五号匈牙利舞曲》。
她小时候很喜欢乐器,想学钢琴,可是一节钢琴课的学费太贵了,而她们的那个小家,也容不下一架钢琴。
妈妈带她去少年宫问了好几次,终还是无奈地退了出来。
可她还是很高兴,去少年宫的时候,是她离那个梦最近的时候。
后来有一次,小学同桌请了半天假,原因居然是他父母要带他去市里听交响音乐会。
同桌说了好几首曲子,她唯独记住了那首《第五号匈牙利舞曲》。
在那个年纪,交响乐团于她的印象只存在于电视与书本。
原来,还有人会专门为了去听音乐会而请假。
她不理解,那个时候,她觉得学习才是最重要的正事。
她是把这件事当作趣事讲给重病的母亲听的。
却不想这件事,成了妈妈终生的遗憾。
妈妈离开的最后一刻还在跟她说抱歉,说没有让她学成钢琴,对不起。
她很后悔,跟妈妈说了那件事。
其实她一直都想告诉妈妈,她想要的东西,她会自己努力争取到的,她从来就没有因为没有学成钢琴而难过。
可是,来不及了。
妈妈走的那年,叶子十一岁。第二年,她考上了镇上最好的初中,再然后是市里最好的高中,全国最好的大学。
而这一切,妈妈都看不到了。
那天,她终于有机会去听交响乐团的演出了。
这么巧,演出的曲目里刚好就有那首《第五号匈牙利舞曲》。
就像妈妈在天上助了她一臂之力似的。
她想,妈妈和她都可以达成夙愿了。
《第五号匈牙利舞曲》是首欢乐的曲子,她知道自己不该哭的,她也感受到了周围人的异样目光和窃窃私语,可那一刻,她就是忍不住。
她狠狠掐了虎口,企图可以止哭,但是没用。
“对不起,让你跟着我一起丢脸难堪了,”叶子抬手擦去就要落下的泪水:“你也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对不起。”
莫以诚不知道当初那个男人是怎样的反应,但既然上天给了这个机会,那就由他替代填补面前这个无措女孩的遗憾吧。
他把切好的那盘牛排换给叶子:“叶子,我永远不会这样想你。”
……
国坤内部最近不太平,各方势力都在争权,孟宴臣也应付得疲惫不堪、心力交瘁。
徐铭宇按照付闻樱的交代,进去给孟宴臣送调理的中药,却发现他正捂着肚子,趴倒在办公桌上。
“老板,您没事吧。”
孟宴臣强撑着坐起来,说自己没事,只是有点胃痉挛。
他又看起电脑来。
徐铭宇无奈道:“这药每次都放凉了,您才喝,这怎么能好啊。”
孟宴臣面色惨白,不见一点血色,看着随时都能倒下,却还是说自己先看完这份重要的文件,再喝药。
这么多年跟在孟宴臣身边,徐铭宇太了解他了。
“老板,您先喝药,我有件重要的事要跟您说,您边喝,我边说。”
“什么事?”孟宴臣并没有抬头去看他。
“上次时间赶,您让我去调查的莫家的事,现在又有些了补充。”
孟宴臣敲打键盘的手一下顿住,抬头看向徐铭宇。
徐铭宇说,莫家家风良好,姐弟和睦,而那个莫老爷子看着也很开明,早早就把家族大业放手给了两个子女。
孟宴臣摆手让徐铭宇停下,莫家的和睦,他已经亲眼见证过了,不用再多说了。
徐铭宇却让他别急,继续听下去。
六年前,莫以诚从罗得岛毕业后,是在纽约的一家设计院找了工作的,甚至都已经入职了,但还是突然辞职回了国。当时对外给出的回国理由是参加姐姐莫以诺的婚礼,后来就一直留在国内了。但如果只是参加婚礼,那犯不着辞职,而如果是一早定好的继承家业,那莫以诚在美国找工作这件事就显得多余了。
那就至少说明,莫以诚回国继承家业是突然的决定,而不是外界传言的莫老爷子开明,早早就把产业放手给刚毕业的孩子。
“我还查到,莫以诚在美国时期,是有女友的,叫黄嘉叶。”
种种迹象表明,莫以诚和那位女友感情稳定,是有准备长期留在美国的计划的。
但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这位小莫总改变了原定计划,突然回了国。而那位女友,起初还是跟他一起回的国,但后来就不知踪影了。
“有传言说,莫家那会儿出了很严重的资金链问题,只能让莫以诺尽快联姻来解决。”
“莫以诺的夫家是谁?”
“顾家。”
“哪个顾家?”孟宴臣自然知道是姓顾,顾唯正的名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董为民的妻子,姓顾。”徐铭宇提醒他。
原来是那个顾家。
那莫以诺的丈夫,就是顾斐,那个在二代里出了名的赖子。
孟宴臣实在很难把稳重的莫以诺和顾斐那个混子联想到一起。
这个莫家,看来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其乐融融。
而接下来,徐铭宇又道出了一件更令人震惊的事。
建设流景的这几年,当中莫以诚曾销声匿迹过近两年,而当他再出现时,身边的女友,就变成了叶子。
“我问了些人,他们说莫以诚最初介绍叶子时,说她是他在罗得岛的学妹。”
可叶子不是学艺术的,更不可能去罗得岛。
“那个真正是他罗得岛学妹的人其实是……”
“是黄嘉叶。”孟宴臣打断了徐铭宇,自己说出了那个答案,之后久久不能平静。
不,他不能让她走歪路。
“徐铭宇,通知下去,我要休个长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