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方华说着梦话:“贼人休走!拿命来!”从梦中惊醒过来。
其余几人也被惊醒了。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方小屠、左铭、铁柱,相互补充,终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了。
“原来如此,多谢几位兄弟相救了。”方华欲向左氏兄弟拱手,却发现双臂酸痛,胸口也闷得慌,只好作罢,抱怨一句:
“真是可恨,昨晚千钧一发,我竟在这睡大觉!”
“也不怪华兄,那贼人的拳劲带着些许内力,估计已经摸到武师的门槛了,实在不好对付。”
左铭安慰着,突然话风一转:“说来惭愧,家父多年前已经去世,我怕母亲的病一份药治不好,又担心家里兄弟染病,那日便谎称父母患病,多要了一份药,还请华兄见谅——老三,去把多拿的那份药还人家。”
左三一脸迷茫:“我没拿,二哥你拿了吗?”
左二一脸懵逼:“大哥,我看你没说拿,我以为你不打算还……”
“我是这种人吗?”左铭怒骂道。
是,但不完全是,出门时,左铭故意没拿药,心里想着听天由命,老二拿了就还,不拿就不还——至于缺心眼儿的老三,肯定会忘了拿药!
这样总比自己故意不还让良心好过点儿——虽然的确有亿点儿不想还。
大家都沉默了,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最后还是方华打了圆场。
“无妨,左铭兄弟也是出于善心,你我已是过命的兄弟,无需计较,只是今日有事,忙着要回方家庄送药,又遇上饥荒,家中也无物可以招待,否则定与诸位把酒言欢。”
“无妨,方家庄离这儿不远,我们干脆再送你们一程。”
“有劳了几位兄弟了——小屠,驴蛋死了,不能浪费,把肉分左兄弟一半儿。”
“好。”小屠应道。
“华兄太客气啦!”左铭再三推脱后,还是接受了下来。
左二则是一脸鄙夷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又如意算盘早打好了?”。
……
左铭摘下两个已死的蒙面人的面罩,大家确定一番都不认识,于是便放了把火,烧掉处理。
方小屠则拿起蒙面人落下的匕首,学着父亲方屠户的样子,不一会儿,就把驴肢解了。
药原来有二十四份,给左铭两份,蒙面人抢走十份,还剩十二份。
铁柱和方小屠二人各拎着六份。
方家村战死的两个年轻人放在驴车的车箱里,左铭和左二拉车。
左三抗着一个驴左前腿和一个驴右前腿。
方华身负重伤,他真的走路都费劲,更别说拿东西了。
但是,他还是吃力地抱起驴头——毕竟要拿驴头和方子达交差。
剩下半只驴藏在路边,左氏兄弟打算回石头村顺路取走。
……
把方华一行人送到老方药铺,左氏兄弟便告辞了。
此时已是午后,交待了一番遇到匪徒的事,又交待了一番杀驴的事,方华、方小屠、铁柱便站在老方药铺门口默不作声。
他们在看人哭。
有的人在对自己孩子的尸体哭。
“儿啊!儿啊!你还这么年轻!”
“儿啊!我的儿还没娶老婆啊!”
方华的老爹方子达却正在抱“头”痛哭。(驴蛋的头)
“驴蛋儿~(T^T)我的驴蛋儿~”
来找方子达看病的人看情况不对,也不看病了,纷纷撤到一旁
——围成一圈,看起了热闹。
沈霞对着人群劝着:“大家都散了吧,别看热闹了!”却怎么也劝不走。
这时,沈霞在人群中发现了方屠户。
“咋了?嫂子?”方屠户是听见哭喊声被吸引过来的。
“别添乱了屠子!问你们家小屠吧!”沈霞没心情解释。
“小屠,跟你爹回家,还有那谁,铁柱,你也回家!”
“哦,哦,哦……”方屠户,方小屠,铁柱,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离开了。
这时,钻过来一个比周围所有人都老的大爷,背有些驼,头发和胡子全白了。
这大爷的耳朵是村里出了名的不好使,人们都得凑他耳边说话,他才能听见一点儿。
但是,他的嗓门却是村里出了名的大——他说话似乎不是为了别人听见,而是为了自己听见,所以额外调高了几个音量。
这位大爷开始和人打听起情况来,有人凑到他耳边说一个消息,他便重复一遍。
“呦,驴死了啊,没事儿,人没事儿就好。”
“啥?人也死啦!”
“哦,两个!”
“那药总没事儿吧?”
“啥?药也丢啦!”
“哦,小华带的队啊!”
方华听得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方子达不聋,自然听得清楚。
他也不哭驴蛋了,而是面色铁青,把气撒在方华头上,拳头不要命地往他身上砸。
他知道方华耐揍,但是不知道他此时还受着伤。
“瞧你干得!瞧你干得!”方子达边喊边锤着。
两个去世的青年的父母也是哭着,喊着,挥着拳,向方华冲来。
“你还我儿啊……”
方华也不躲,只是任由拳头砸在自己身上。
“这不是华哥的错!”听见动静,刚钻出人群的方小屠正要折返回去,却被方屠户拽回家去了。
“别去添乱,回去给老子讲明白咋回事,你是不是也干了啥坏事!”
“我没……”方小屠一脸委屈。
沈霞算是明白该咋做了,她也不劝人散开,自顾自地把家伙搬进店里,再把父子二人拉进店,“你俩给我进来!”关上了门。
门口的人群纷纷摆摆手,自言自语:“唉,散了,散了……”
“你给我滚去青芒山采药!”
方子达不知怎么地,想起了几日前开的玩笑话,此时却指着方华的鼻子,用最严厉的语气喊了出来。
方华虽然内心愧疚,但是当了半天出气桶,也是一肚子火。
“走就走!”
“唉!小华!”
沈霞正欲拉住他,可方华风一般快地打开门,冲出去,又把门摔上。
门口的人群刚散开,听见摔门声又凑了上来。
走前面的人群:“唉,小华,小华,怎么回事?”“小华,和大家说说?”
后面跟着的人群:“前面咋地啦?咋地啦?”
“我想静静!”方华说着,沿着村口的路往村外走。
他说的这正是他现在最真实的想法。
他的脑袋飞速运转着,想找到个安静的地方,脑袋里却只有三个字用方子达的声音循环播放——
“青芒山!青芒山!青芒山!”
……
穿过旱灾袭卷过的荒芜的田野,跨过干涸的河道,方华头也不回,入了魔似的往前走。
见方华不说话,地也越走越偏,马上就要到青芒山了,有人说话了,只是很小声。
“这小子得静一静,准是得静一静!”
先是一人小声这么说,接着是几人大声这么说。
跟随的人群也渐渐少了。
等走到青芒山下,剩下的几人在窃窃私语。
“等他静下来就自己回来了。”
“诶——有道理!”
“就是嘛,难不成还真敢上青芒山啊?”
几人窃窃私语完便返回方家庄。
方华感觉胸口又闷起来,脑袋又昏起来,意识迷迷糊糊的
——没注意到,身后已经无人跟随了
——没注意到,自己走多远了
——没注意到,天已经黑了。
……
方子达和沈霞正吵着架——关了药铺的门,从下午吵到晚上。
“遭了土匪又不是小华的错!”
“驴死啦!人死啦!药丢啦!小华带的队!”
“小华也不是故意的!”
“驴死啦!人死啦!药丢啦!小华带的队!”
“你是不是脑子气糊涂啦!就会这么几句!”
“你才糊涂呢!我明白着呢!我脸往哪搁呢!”
“我看你是气糊涂了!”
“我想静静!”
“说你几句都不让了!”
“别烦!”方子达大喊一声,又哭了起来。
沈霞也不吵了,对着他哄了起来。
“唉,不哭,不哭……”
会哭的男人最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