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了什么?给我看看。”宫远徵便抱着手倚在门边。
“药粥,养胃。”
我给他递了一碗,他虽撇嘴嫌弃但还是接下。
“昨夜苏宁鸢的事你莫要同她计较,你喝了粥去陪她找丢了的东西,宫门有些地方风景不错,你也可以带她去看看。”
他哼笑,“你话还真多。”
我挑眉笑了,“我若是话不多,徵公子这戏怕是演不下去了。”
“你同我换的东西什么时候给我?”
“徵公子急什么?”
“不论如何,你走之前必须把东西给我。”
“那是自然。”
他搅着药粥迟迟未动,“紫商姐姐说宫门夜里有萤火虫。”
“你喜欢萤火虫吗?”
“那徵公子可以带苏宁鸢去看看。”
我和他几乎同时开口,内容却大相径庭。
宫远徵眉头一蹙,我料想他要生气便当即道:“喜欢,我喜欢萤火虫。”我又补充一句:“苏宁鸢恐怕不喜欢,徵公子可否带我去看看?”
宫远徵唇角一勾,挑了挑眉,“那你今夜等我消息。”
“那就多谢徵公子了。”
宫远徵将碗放下,我原以为他要走可他却抬手将我发间的素簪拿下,换了一支流苏簪簪入我发间,“你这个不好看。”
我朝他伸手,“不好看我也喜欢,你还我。”
他得逞一般笑了,“不给。”
“不过一支素簪,难不成徵公子喜欢?”
他眼底挑衅又勾着笑意,“你忘了,你不舒坦,我就舒坦。”
“徵公子,林姑娘,早。”
宫远徵淡了神色,“嗯。”
我将他推出去,“徵公子不是要陪苏姑娘找东西吗?正好,我也要出徵宫,我们一道走。”
“你要去哪?”
“去看看你嫂子。”
“几时回来?”
“在你回来之前。”
他翘了嘴角,没再说话。
清晨时下过雨,路上有些滑。苏宁鸢走在正中,我在她左侧而宫远徵在她右侧,我本想提醒一句路滑慢行,可我话还没说出口自己就脚下不稳,苏宁鸢应是看出我的不稳她顺势离我近了一步做出一副她被我的不稳波及摔倒的模样来,于是我二人同时有摔倒之势。
可有一只手牢牢将我扶住,我借着这只手的力勉强站稳。
我没料到宫远徵会如此眼疾手快甚至是越过了苏宁鸢一把将我扶住。
待我回过神来我才发觉我正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不能让苏宁鸢的心思落空,不然宫远徵的戏就白演了。
我迅速松开他衣袖顺势推了他一把,略过他微惊的神色我任由自己的身子往后倒。
宫远徵当即会意,在苏宁鸢快要倒下时一把将她拉起,因力的作用苏宁鸢撞进了他怀中,而我撞在石壁上磕到了左后肩和腕骨。
宫远徵将苏宁鸢推开,他附身来拉我,我很清楚他此刻眼底的薄怒和唇角意义不明的笑意味着什么。
他生气了。
我避过他眸中质问,“多谢徵公子。”
苏宁鸢也来扶我,“林姑娘没事吧?我原以为以林姑娘与徵公子的交情徵公子会护住林姑娘的,只是我也没想到徵公子会……”她适宜的带上羞赧和不知我会摔倒的无措以及不知该如何解释的尴尬。
我差点笑出来,苏宁鸢的戏比宫远徵好得多。
我轻推开她的手,“无妨,苏姑娘没事就好。”
我直了直身子,“就不打扰徵公子和苏姑娘了,我从这分道去角宫。”
“林姑娘当真无碍吗?”苏宁鸢再次扶上我的手,“要不然让徵公子送林姑娘去角宫吧,我的事不着急的。”
宫远徵深深看了我一眼,冷道:“她说她没事,我们走。”他一把抓住苏宁鸢扶我的手转身离开。
“林姑娘……那我们……”
“无妨。”
……
“你又走神了。”
我一下回神,将注意放回眼前棋局。
上官浅撑着下巴挑眼瞧我,“你也会有走神的时候,为谁?远徵弟弟么?”
她漫不经心的落子,“你就不担心吗?”
“什么?”
“担心远徵弟弟真的会喜欢上苏宁鸢。”
“徵公子可不蠢,他明知苏宁鸢是无锋刺客又怎会——”我顿了顿,讽笑出声,“也说不准,毕竟爱上无锋刺客这种事在宫门也有先例,你说是吧?角夫人?”
上官浅笑意依然,“你说话还是这么不中听。”
我的黑子吃掉了上官浅的白子,“还记得你承诺我的吗?”
“怎么?你想到了?”
“这第一个要求便是不许再试探我。”
上官浅不置可否,她微一耸肩,“如你所愿。”
“宫门必会剿灭无锋,你会一直待在宫门么?”我问道。
“那你会吗?”她反问。
同上官浅说话总要留意,她不比云为衫给人真诚,又时常喜欢故弄玄虚,同她说话须得费心。
她又继续说:“八位新娘,七位刺客,除了苏宁鸢,其余六位新娘的目的皆已知晓,你在徵宫这么危险难道没想过要离开吗?”
“我说了,不许试探我。”
她笑了笑,“好,那就只下棋。”
我回徵宫时天已经见黑了,宫远徵立于台阶上等我,他嗓音有些凉,“你说你会在我之前回来。”
“苏宁鸢的东西找到了吗?”
他朝我走来,我却无端察觉逼势,“不必岔开话题,你去做了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同你嫂子下棋又多聊了会儿,没注意时辰,不是说要去看萤火虫吗?走吧。”我总不能告诉他我还去了一趟羽宫给云为衫把脉,我答应过她要为她腹中孩子保密的。
“你就这么……厌恶我么?”
我笑意一僵,“没有。”
“我去过角宫找你,可你不在角宫。”
“你不是说你会解决了宫门的刺客才走,那为何现在就去探出宫门的密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我当即反应过来,“上官浅同你说的?”
上官浅又算计我。
“我没骗你,我也没有去探密道,我去羽宫找了云为衫。”
“云为衫身体不适,我去给她把脉。”
“执刃夫人身子不适自有宫门大夫和月长老,你又何必亲自去给她把脉?她并未差人寻医,你又怎知她身子不适?”
宫远徵的逻辑和头脑一向机敏,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我既同你说了何时走就不会骗你。”
我一时着急抓上了他的手腕,“我一向说话算话,绝不会骗你。”
宫远徵凝我片刻,他手腕一转反握上我的手腕,“走吧,萤火虫出来了。”
我曾听宫紫商说过,满天的萤火虫很好看,如今亲眼看见才能切实体会到。耳边有风吹过,萤火虫四处盈飞。
“林清安,别骗我。”
我侧头去看他,却被他眸中光彩惊艳,他重复道,“林清安,别骗我。”
“好。”
我的手腕还被他握着,他撩起我的衣袖看我腕间淤青,“今日为何推我?这戏就这么重要吗?”
“徵公子忍了这么久怎能功亏一篑?”
“下次别犯蠢。”
“知道了。”
他握着我的力道突然紧了紧,他并未看我而是望着眼前纷飞的萤火虫,良久后才听到他低低一声,“你没想过留下来吗?”
“没有。”
“倘若是我希望你留下呢?”
我一愣,心口一紧,我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我挣开他的手,“该回去了。”
我不敢回头看他。
……
“倘若是我希望你留下呢?”
我从梦中惊醒,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响着梦中的这句话,若是以往,我定会毫不犹豫直言我不会留。
可我明白,从我被惊醒的这一刻开始,我犹豫了。
梦中的宫远徵是我从未见过的神情,他眼眸低垂眼尾带着几分落寞,似是知道我不会留下却又忍不住稍含期许,在他说出“倘若是我希望你留下呢?”这句话时右眼瞬间有泪滴落,大抵是他也明白我不会留下,微微侧头不想让我瞧见他断了线的泪。
宫远徵这滴泪甚至比我自己落泪还煎熬,我抬手抚在心口,暗嘲一声,“宫远徵,你真该来听听,我为你心动的声音。”
压不下的悸动让我辗转难眠,我随意披着一件外衫便出了房间,我坐在台阶上静静望着夜深时的徵宫。
“你怎么还不睡?”
“徵公子不也没睡么?”
宫远徵在我身侧坐下,“你有心事。”
“徵公子不像是会多管闲事之人。”
“你是在生我的气?因为我逼问你出宫门的目的还是因为别的?”
我突然觉得好笑,“徵公子对我何时会这般好脾气了?”
“林清安,你真的一定要走吗?”
我一怔,脑海中又是那一句——倘若是我希望你留下呢?我瞬时手脚发麻,指甲深深陷入手心的疼让我回过神来,腕间玉镯的冰凉触感在此刻尤为明显,我将自己逼入陌路只觉喘不过气。
林清安,你一定要走吗?
倘若是我希望你留下呢?
“徵公子,”我心存试探,竭力压制内心波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我用衣袖挡住了紧紧握着的手,说:“徵公子是从何时开始介意我要离开宫门的呢?”
“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介意。”
我侧头定定看着他,“徵公子,你喜欢我?”
宫远徵几乎是一瞬便红了个彻底,夜里仅有月光照耀,可他却眸光潋滟犹如明珠,他偏过头去躲开我的视线。
“徵公子,你喜欢我。”
我细细回想,他是从何时开始对我变了态度的呢?
还真是个小疯子,会在被人下药时动心。
我出言解释,“那日对你下药实属无奈之举,徵公子莫要因此多想。”
宫远徵一滞,良久不言。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便想起身离开时听到他一声冷嗤,随即便是他拉住我的手腕又扣住我的后颈把我的身子往前带。
“你——”
他带着怒意打断我未说出口的话,他强势的侵入逼得我不得不把话悉数吞尽彻底堵在咽喉,他几乎偏执的掠夺我呼吸的机会,他在我后颈和手腕施加的力道让我动弹不得退无可退,我只能被迫承受他的怒意。
口腔中弥漫着血腥味,他报复似的也将我的唇咬破,让我与他的血在口中融合。
真是个小疯子。
我再次得见他落泪,竟是在这夹杂怒意连带血腥及偏执的吻中我通过这滴泪窥见他隐藏心底的难过和浓烈悲伤。
他终于松开我,却依旧执拗的拉着我不放。
他将我拉入怀中,垂头埋在我颈间。
“你当真能心无波澜吗?”
我被他问的无言,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想落泪,还记得上一次哭是在我娘走时,我还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哭了。
我仰头不想让泪滑落,我看到了满天星辰就像他的眼眸一样明亮。
怎么会心无波澜?
我早就为他方寸大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