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笼罩的寒剑派后山,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湿气,露珠从叶尖滑落,发出细微的滴答声。南雪河撑起疲惫的身体,指尖刚触碰到量天尺,那银色的楸树枝条竟微微发烫,一股脉动般的温度顺着指尖蔓延上来。他低头看着胸口,那朵冰晶楸花已经化作半透明的金色,中央隐隐结出一颗米粒大小的果实,表面泛着柔和的光晕。
“醒了?”清冷的女声自头顶传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回响。
南雪河猛然抬头,只见三丈外的树梢上立着一名女子。她身穿素白长袍,衣袂被晨风轻扬,腰间悬挂的不是剑,而是一支碧玉长笛。半张银质面具遮住了她的面容,露出的下颌线条清晰分明,透着一股冷冽的美感。
“你是谁?”南雪河本能地握紧量天尺,却感到体内灵力运转滞涩难行。重塑肉身后的冰魄剑体,似乎陷入了沉睡。
女子轻轻跃下树梢,靴筒上的血色楸叶纹样在落地时一闪而逝。“你可以叫我青蘅。”她蹲下身,伸手按在南雪河的额头上,“别动,你灵脉里的寒气还没散尽。”
一股温和的灵力涌入体内,南雪河惊讶地发现,这力量与月无咎的极为相似,但却更加纯净。青蘅的手指在他眉心画出一道复杂的符印,低声道:“当年无咎分离灵魄时,我在场。”
南雪河瞳孔骤缩,三百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名站在月无咎身后的白衣女子,手持碧玉长笛的身影,赫然与眼前之人重叠。
“你……你怎么可能……”南雪河的声音有些颤抖。
“活得这么久?”青蘅轻笑了一声,面具下的眼睛弯成月牙,“因为我根本不是人。”她撩起左袖,露出的手臂竟然是木质纹理,“我是楸神树上最后一根活着的枝条。”
晨风忽然变得凛冽,青蘅站起身,玉笛指向北方:“东方玄已经带着你的‘替身’去了三国交界处。他们要在今夜月蚀时,用你祖母的眼睛为引,彻底唤醒地底那截量天尺残骸。”
南雪河挣扎着站起身,目光落在草地上带露的楸叶。那些叶子原本排列成箭头,此刻却悄然改变了方向,指向东南方的南芙国都。
“兵分两路。”青蘅的玉笛在空中划出两道弧线,“我去追东方玄,你必须回南芙王宫。”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个与南雪河一模一样的楸树胎记,“你祖母留下的不只是一只眼睛,还有这个。”
南雪河伸手触碰那个胎记,刹那间天旋地转。他看见祖母杨慕娴跪在芙河源头,亲手将自己的右眼炼入河底阵法;看见她左眼中流出的血泪化作符咒,封印了王宫地下的某个存在;最后听见她在虚空中喃喃低语:“河儿,记住,真正的劫运之种是……”
幻象戛然而止。青蘅已经退开数步,玉笛横在唇边:“走水路,芙河会保护你。”她吹响第一个音符,周围的草木疯长,迅速编织成一叶扁舟,“记住,月蚀开始时,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扁舟入水的瞬间,南雪河低头凝视量天尺。那银枝上竟开出了一簇小花,每朵花蕊中都藏着一只微缩的眼球,正是祖母失去的那只!
芙河的水流湍急,小舟行至中游时,两岸的景色开始扭曲。原本青翠的山林染上血色,河面上浮现出无数模糊的人脸。南雪河紧握量天尺,目光坚决地盯着前方。
“小公子……”熟悉的呼唤声从水下传来。
南雪河浑身一僵,左青花的脸浮现在河水中,她残缺的头颅随着波浪起伏,渗血的断面令人不寒而栗。
“老夫人等您很久了……”她的声音夹杂着水流的咕噜声,“您不想知道,她另一只眼睛在哪吗?”
量天尺突然发烫,南雪河毫不犹豫地将它探入水中。左青花的幻象尖叫着消散,但下一刻,整段河道剧烈沸腾,数百具穿着南芙宫廷服饰的浮尸从河底翻涌而上!
这些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点——全都缺少左眼。
“芙河之眼……”南雪河突然明白了什么,量天尺上的小花剧烈震颤。他毫不犹豫地割破手腕,鲜血滴入河中:“以吾血脉,启尔瞑目!”
河水瞬间平静,所有浮尸同时睁开剩下的右眼,瞳孔中倒映出同一个画面:南芙王宫地下的祭坛上,悬浮着一颗跳动的金色眼球。
夕阳西沉时,小舟靠岸。南雪河踏上熟悉的土地,却发现王宫方向笼罩着诡异的红雾。量天尺上的银枝突然全部指向地面,他顺着指引看去,发现自己的影子旁多了道修长的黑影。
“月无咎?”南雪河试探着呼唤,黑影却没有回应。直到红雾中传来钟声,那影子才突然开口,声音却是青蘅的:“快走,月蚀要提前了!”
王宫外墙爬满了血色藤蔓,南雪河沿着记忆中的密道前行。越靠近地下祭坛,手中的量天尺就越发滚烫。当他推开最后一道石门时,眼前的场景令人屏息:祭坛中央悬浮着祖母的金色眼球,下方跪着十二个白衣孩童,手捧银盘,每个盘中都盛着一颗新鲜挖出的左眼!而在祭坛最高处,站着一名与南雪河九分相似的少年,他的左眼正常,右眼却呈现木质纹理。
“你来了。”少年转身微笑,右眼中闪过楸叶的形状,“我等你很久了,另一个‘劫运之种’。”
南雪河的量天尺突然自行飞起,银枝缠绕住他的手腕。一段被刻意遗忘的记忆涌入脑海:三百年前的大师兄并非一人,而是双生子!一个引发劫运,另一个则化作“劫运之种”,自愿封印灾祸。
“很惊讶?”少年走下祭坛,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血色楸叶印记,“当年祖师分离的不只是月无咎的灵魄,还有我们。”他指向祭坛后方的一面冰镜,“看看你真正的样子。”
南雪河看向镜中倒影,呼吸顿时停滞——他的左眼不知何时变成了与少年右眼一模一样的木质眼眸!
“月蚀开始了。”少年突然痛苦地弯下腰,木质的右眼开始渗血,“是时候合二为一了……”
祭坛剧烈震动,悬浮的金色眼球突然分裂成两半,一半飞向少年,一半飞向南雪河。在两者相融的瞬间,南雪河终于听清了祖母幻象中未完的话:“真正的劫运之种是……分离本身。”
量天尺上的银枝猛然刺入手腕,剧痛之中,南雪河看见自己的木质左眼生长出细小的根须,与少年右眼的根须交织缠绕。两人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彼此靠近,仿佛要重新融合成一个完整的个体。
“不!”南雪河用最后一丝意识握住量天尺,“开花是为了……新生!”
楸树嫩条形态的量天尺骤然绽放耀眼金光,南雪河胸口的楸花果实脱落,在空中一分为二,分别没入两名“劫运之种”的眉心。
整座王宫地下响起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南雪河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看见冰镜中映出真相——他和少年原本就是同一个人,是三百年前被祖师用冰剑强行分离的完整灵魂。
当月光被阴影吞噬殆尽时,两个身影终于在金光中合二为一。新生的“劫运之种”睁开双眼,左眼如常,右眼却流转着金银双色光芒。他抬手接住从空中坠落的量天尺,低声道:“现在,该去结束这场轮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