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笔记.17

错位笔记 · 灯火可亲

康复中心的项目为“归途工作室”赢得了业内的口碑，却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烦恼。随着媒体报道的增加，找上门来的项目越来越多，其中不乏利润丰厚但理念相悖的商业邀约。

六月的一个午后，林安滢送走了第五批前来洽谈的客户，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张真源从二楼的工作区走下来，手里端着两杯刚泡好的龙井。

“又拒绝了？”他看着桌上原封不动的合同草案。

林安滢点点头，接过茶杯：“那个商业综合体，要把老城区的一片历史建筑全部拆掉重建。我做不到。”

茶香氤氲中，张真源在她对面坐下。阳光透过工作室的老式花窗，在他们之间的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其实，”他沉吟片刻，“我们不必全盘拒绝。或许可以寻找一种折中的方式，在商业项目中植入我们的理念。”

这话说得谨慎，却还是让林安滢蹙起了眉：“你忘了我们创立工作室的初衷？”

“初衷不是固步自封。”张真源平静地回应，“而是让好的设计被更多人看见。有时候，妥协也是一种智慧。”

这是他们少有的理念分歧。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被推开，入驻的陶艺师小林探进头来：“打扰了，楼下有位客人，说是看了报道特意找来的。”

来访者是一位银发老妇人，衣着朴素却气质不凡。她自我介绍姓宋，是南京一所特殊教育学校的退休校长。

“我看了你们康复中心的报道，”宋校长说话不急不缓，“想请你们看看我们学校的旧礼堂。那是民国时期的老建筑，现在成了危房，孩子们都很舍不得。”

第二天，他们跟着宋校长来到了位于城北的特殊教育学校。旧礼堂果然如她所说，是一座颇具特色的民国建筑，只是年久失修，墙皮剥落，木结构也出现了腐朽。

“学校经费有限，”宋校长叹息，“教育局本来打算拆掉重建，但我总想着，能不能给它一次新生的机会。”

林安滢仰头看着礼堂斑驳的穹顶，阳光从破损处漏下，在她脸上跳跃。张真源则拿出设备，开始扫描建筑的结构。

“不是不可能。”当晚，在工作室的讨论会上，张真源展示了初步的扫描结果，“主体结构还算完好，主要是局部加固和功能更新。”

林安滢已经画好了草图：“我想保留原有的建筑特色，同时融入无障碍设计。这里可以改造成多功能厅，既满足教学需求，也能向社区开放。”

然而预算是个大问题。学校的拨款远远不够这样的改造，而他们工作室也无力承担这么大的缺口。

“也许...可以试试众筹。”共享空间的音乐人小陈提议，“我认识一些做公益众筹的平台。”

这个建议点燃了新的希望。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们全身心投入到这个项目中。张真源开发了一个线上展示平台，用VR技术让捐助者能直观看到改造方案；林安滢则带着团队精心制作宣传材料，讲述这座老建筑的故事。

众筹上线那天，大家都紧张地守在电脑前。令他们意外的是，第一个大额捐助来自之前合作过的“李记绸缎庄”李先生。

“云锦的传承需要年轻人，”他在留言中写道，“而历史的传承需要你们。”

随后，康复中心的员工、山村小学的老师、甚至那些他们帮助过的人都纷纷解囊。消息在网络上发酵，捐助金额不断攀升。

然而就在众筹即将达标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插曲发生了。某知名地产商联系工作室，表示愿意全额捐助，条件是将来在学校附近开发楼盘时，要借用这个项目做宣传。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团队里有人心动。

林安滢却坚决反对：“我们不能让公益项目成为商业营销的工具。”

讨论陷入僵局时，张真源提出了一个新方案：“不如我们自己做一次商业项目，用赚来的钱补上这个缺口。”

他说的商业项目，是之前拒绝过的一个企业总部设计。这次，他们决定换个思路——不是全盘接受甲方的要求，而是用专业说服对方，做一个既有商业价值又有社会意义的设计。

谈判过程异常艰难。甲方代表对他们的理念嗤之以鼻：“我们要的是气派，不是这些花里胡哨的‘社会意义’。”

关键时刻，张真源展示了他们为学校礼堂做的设计：“好的设计不仅能提升企业形象，更能创造社会价值。这才是现代企业应有的担当。”

也许是这份执着打动了对方，经过几轮修改，方案终于获得通过。项目利润刚好补上了学校礼堂的资金缺口。

十月，学校礼堂的改造工程正式启动。施工期间，林安滢和张真源几乎以工地为家。有一天，他们在拆除旧讲台时，发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盒子里装的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学生们的手工作品和信件。最上面的一封信写道：“希望未来的学弟学妹们，能在这个礼堂里实现自己的梦想。”

“看，”林安滢轻声说，“这就是我们坚持的意义。”

张真源握住她的手：“记得高二时，你说建筑是凝固的时光。现在我相信了。”

工程进行到最关键的结构加固阶段，却遇到了技术难题。原有的木结构与新加固的钢结构如何完美结合，团队产生了分歧。

那天晚上，其他人都下班后，他们俩留在工地。张真源一遍遍核算着数据，林安滢则对着模型沉思。

“也许我们想错了，”深夜时分，林安滢突然说，“不是要让新旧对抗，而是要让它们对话。”

这个灵感让张真源茅塞顿开。他重新调整了方案，不再试图隐藏新的结构，而是让它们与旧结构形成有趣的对比。

难题迎刃而解。

礼堂落成那天，学校举办了隆重的启用仪式。孩子们在新礼堂里表演节目，阳光透过修复一新的彩玻璃，洒下七彩的光斑。

宋校长激动地拉着他们的手：“你们不仅保住了一座建筑，更保住了一代代人的记忆。”

回工作室的路上，南京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他们并肩走在秦淮河畔，看雨丝在水面激起圈圈涟漪。

“还记得我们为什么给工作室取名‘归途’吗？”林安滢突然问。

张真源微笑：“因为所有的探索，都是为了回归本心。”

“现在我觉得，”她停下脚步，注视着他的眼睛，“归途不是终点，而是一种状态。是在纷扰世界中，始终知道自己要前往的方向。”

雨渐渐停了，夕阳从云层中探出头来，为河面镀上一层金辉。远处，他们工作室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像是指引归途的星辰。

“下一站去哪里？”张真源轻声问，如同他们每一次面临选择时那样。

林安滢望向灯火通明的 studio，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