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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蔓茵，你莫怕，夫人她素来端方和善，不会为难你的。”

　　“是，有将军在，蔓茵什么都不怕。”我眼睫轻垂，掩住了眸中的晦涩，微风拂起我的发丝，几缕乱发荡在唇边，又有几缕勾缠在雪白的颈侧，显得格外柔弱多情。我一身素衣，乌发如云，只是微低着头，就让人无端觉得我生来便是洁白无垢，纤弱美好的。

　　我知男人最喜欢的便是这种姿态，果不其然，身边的男人仿佛痴了，他抬起手，将我的几缕乱发别在耳后，哪怕这是将军府正门，哪怕府内还有苦苦等他归来的妻，哪怕，我们相识也不过寥寥几月。

　　我是刘蔓茵，我终于又一次回到了上京。我随身边的男人，也就是将军顾城进门，丫鬟仆役们纷纷行礼，但窃窃私语声从我入门之时起便从未断绝过。我丝毫不在意，毕竟“人言如刀”对我来说不过是最不疼不痒的侮辱罢了。

　　然而我必须要假装在意，毕竟我“心悦”这个男人，而且我是如此的弱不禁风，纯洁无瑕，哪里受得了这般指指点点？我的眼里涌起泪花，却倔强地不肯让它落下，脚步越来越慢，低低的啜泣被强自压下，却一声不落地被穿进身边人的耳中。

　　顾城自然注意到了我的“异样”，他强硬地致起我的手，对窃窃私语的仆妇们喝到:“没有规矩的东西！再让我听到有人乱嚼舌根，这条舌头也不必要了！”我假意抽手，以帕掩面:“将军，蔓茵还是离开这里吧，这将军府毕竟只有一位女主人，如今，就连仆妇们都瞧不上蔓茵，落得如此下场，蔓茵又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呢？”

　　顾城急忙把我拥入怀中，我推拒不过，只能被他抱在怀里。他说:“蔓茵，你别再说这样的话，说的我心都痛了，你放心，我必会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最后一句，他压低声音，却又仿佛是在郑重承诺。

　　我伏在他胸前翘起一个微笑，是了，想必正在堂上焦急等待的他的正妻早已得到了消息，她的丈夫和一位姿容绝色的女子正搂抱在一起，若无旁人。那脸色一定不太好看吧？不过，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来到上京，我就要爬到所有人之上，这样才能达到我的目的。虽然有些抱歉，但我也没有办法呀，谁叫这个男人如此愚蠢？不过是一场英雄救美的烂俗戏码罢了，他竟真的视我为知己，真是容易拿捏。

　　我低着头，一进门就温顺地朝着堂上端坐的女子行礼。逆着光，我只能看见她老气而华丽的裙角“姐姐万安，民女刘蔓茵承蒙将军搭救，不胜感激，愿为奴仆留在顾家，侍奉姐姐与将军。”我称她为姐姐而不是夫人，因为我知道，夫人之位迟早会是我的。

　　许久无人应答。我一直温顺地行着福礼。如此挑衅，我早已做好了被热茶泼过来的准备。然而，在顾城开口之前，一道清脆如玉珠的声音平静的说：“起来吧，路途遥远，桃红柳绿，安排柳姑娘住下。”

　　真好听，我掩饰地拂了拂酥麻的耳廓，抬眼看向我未来的“对手”。她一步步从阴影中走来，身上老气而沉闷的打扮也掩映不住那张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的脸。她眼神平静的麻木，对顾城说：“将军奔波归来，本应为您接风洗尘，奈何妾身身子实在不适，请将军恕罪。”说罢，她行了个礼，没有再看我一眼，回转走向后堂，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梨子清甜回荡在我的鼻端。

　　是她，竟然是她！

　　那年我十岁，本也是衣食无忧的小家碧玉，父亲是镖师，母亲是医女，家中经营着镖局，父母疼爱生活美满。但天有横祸，走镖，被劫，货毁，人亡。母亲悲伤过度很快便随父亲而去，偌大的镖局只剩我孤身一人。寻仇的人来了，欺压的人也来了，那时的我才知道，人心到底能有多黑暗。

　　我成了小叫花子，可是上京这种地方就连乞讨的乞丐都有各自的地盘，根本容不下我。娘说，容貌过盛对女子来说从不是一件好事，但更不会有人愿意接纳一个脸上贴着狰狞伤疤，肤色黝黑丑陋又肮脏的孩子。

　　我要饿死了，没有力气，我连从野狗嘴里抢食也做不到。我蜷缩在路边，身上很冷，但我很平静，因为马上我就可以见到爹爹和娘亲了。但是一缕梨子的清甜香气唤醒了我，我的小姐，她站在冬日的阳光中，莹白如玉的小脸映着薄红，像是天上的小仙女。

　　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才会看到这样的人儿，她说:“你是不是很冷啊？”我麻木地点点头，嗓子明明已经因为缺水少食变得干涸，却还是像被什么堵住一般难以吐出一个字眼。然后一件馨香的披风被盖到了我的身上，如此肮脏又丑陋的，我的身上。我看见她身旁的仆人皱了皱眉眼中也流露出对我的轻视，但我并不在意。她又从身上解下一个锦囊，递到我面前，软软地说：“给你吃的。”我想，她大概是神吧。

　　那仆人俯下身来，在她的耳边说：“小姐，顾小公子还在等您，去迟了，他恐会担心的。”他点了点头，然后对我说：“那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接你。你是不是没有家了？那你来我家吧。”我握着那松软的点心，缓缓的点头，然后看着我的小姐走远。

　　巡城，被捕，流放。佳节将至，上京中再不允许出现叫花子，于是我再也没能等到我的小姐。不知道她是否会再去寻找我，但是能够遇见她，已是我毕生不可得的温暖。

　　十二年，足够我从最底层向上攀爬，手刃仇人，混迹各色人群之中。我知道皮鞭抽在身上是什么滋味，也忘不了鲜血溅在脸上是什么感觉。人人都知道我惹不起，因为我就像一条毒蛇，一旦沾染上就会被绞杀或者被出其不意的毒液毒死。但谁也不知道，我也会害怕，怕有一天我的小姐见到我时会露出畏惧的表情，我要找到她。

　　于是我卸下伤疤，洗去药粉，露出本来的样子。我知道所有男人都难以抵抗这张脸，身份之差，云泥之别。我要回到上京，要有一个可以面见官家小姐的身份，而勾引一个男人不过是最方便的途径。　　

但是，顾小公子，竖子尔敢！

　　我的小姐，她当初可是选择了先去赴你的约。而你又带给了她什么？带一个女人回府，当着下人的面搂搂抱抱下正妻的脸面。可真是好的很，顾城，你没能好好对待我的小姐，那就没必要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我来了，此后人生中所有荆棘都将被我一一斩去，我的小姐只需平平顺顺幸福无忧地来过这一生。我眼波流转，柔声说：“将军，姐姐身体抱恙，民女想去探望一番。”顾城还想执起我的手，我却不动声色的抽回。他道：“蔓茵，你真是心善，她一向冷硬死板，若是为难你，我便为你撑腰。”

　　冷硬死板？顾城，你最好把嘴给我闭上，睡觉的时候用两只眼睛轮流站岗，不然可能今晚我就要忍不住去暗杀你。方才在门口的时候还说夫人端方和善，现在又来满口贬低，都是一个表里不一的蠢货。

　　府里传疯了，新来的柳姑娘一再挑衅把夫人气病了，现在还要去夫人的病榻前耀武扬威，简直比将军以前带回来的什么白姑娘、赵姑娘、王姑娘还要过分。听为我引路的小丫鬟讲到以前，我忍得十分辛苦。我的小姐，难怪你是如此麻木而平静，顾城他果然该死。

　　“那几位姑娘现在也在府中吗？”我殷殷切切地问道。小丫鬟冷哼一声，停下来上下打量我：“都被送走了，我们夫人乃我朝护国将军府沈老将军之女，岂可被几个孤女欺辱？虽然你有几分姿色，不过奴婢劝您还是少耍弄自己的心思。夫人心慈仁善，护国将军府的名号可不是靠吃素得来的。”

　　小丫鬟看不上我，我却很高兴。幸好我的小姐有娘家人扶持，不然活的该有多辛苦。“自然，蔓茵从未有过冒犯夫人的心思，本打算为奴为仆侍奉将军，但今日一见夫人，便被夫人气度所感。身为女子应该自立自强，我虽身为孤女，身上却还有一些盘缠，不日我便出府自己寻摸一门营生，断不会给夫人增添烦恼。”

　　小丫鬟有些吃惊地看着我，像是没有料到我会说出这种话，好一会儿她才皱皱鼻子：“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藕荷色的纱幔轻轻摇动，屋子里清甜的梨香与微苦的药味交织在一起。我看向软榻上娇小的身影，一时间不敢向前，只得行礼。“听闻夫人身体抱恙，民女十分担忧，特来探望。”

　　我的小姐，你怎么了？纱幔后的人影慢慢站起来，侍女撩开门帘，那张记忆中的小脸与现在重合。她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记忆中玫瑰花色的唇瓣此时却没有一丝血色，眉间仿佛缠绕着几缕化不开的愁思，脸上却还是平静的。

　　“柳小姐，请坐。”

　　我的小姐，不该是这样的，顾城到底让你伤了多少次心，你才会变成这样？

　　我按耐不住，温柔的拉过她的手腕。“茵茵不才，曾经学过浅薄的医术，请让茵茵为您诊治一番可好？”似乎没有想到我会突然靠近，一时间便也没有人来阻止我。

　　小姐平静无波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别样的情绪，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猫咪，睁大了双眼。我一手牵着她柔软的小手，一手搭上她的手腕。脉象虚浮，应是忧思过重导致脾胃不和，身子也很弱，需得好好调养。不过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直让我松了口气。

　　忧思过重，喝再多的药又有又有何用？唯有把源头解决了才是正道。

　　我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姐将诊断结果说出，见她的小脸上不知为何染上了一层薄红，整个人仿佛瞬间有了色彩，好看极了。我们离得这样近，是我日夜都不敢想象的距离，嗅着她身上的香味，只觉她好小一只。

　　小姐的脸好像更红了，急忙抽回了自己的手，和我拉开了些许距离。我把手藏在袖中，慢慢捻动，回味着刚才的触感，鼻尖嗅到更为清冽的她身上的香味。即使身着老式的衣裙，病容憔悴，也掩盖不了那让我日思夜想的娇俏容颜。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生出了许多妄念。想要把她拉入怀中，好好揉捏，想要永远牵住她柔软的小手，想要……我的小姐，我好像也生病了，有些危险。

　　“茵茵今日是来向夫人说明的，还请小姐不要误会茵茵的心意，承蒙将军搭救茵茵不胜感激，但断不会多做纠缠。不日我便出府。茵茵家中曾经营过脂粉铺子，有许多祖传秘方，开个店铺不成问题。观夫人脉象虚浮，茵茵恰好会做些滋补的汤羹，得空时可日日做了给夫人送来，还请夫人不要嫌弃可好？”

　　我又走近她，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是啊，我早已经不是什么好人了，我想要的自然会用些手段去得到。我的小姐，让我离你近一些好吗？

　　她被我低沉温柔的语气问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得胡乱的点点头。

　　我低声笑了，丫鬟仆妇们只觉得我们两个之间氛围甚是诡异，却并没有一个人敢出声。一个绝色美人在展露她自身魅力的时候是会让人失声的。

　　我又自然的牵起她的手：“夫人，茵茵还会描绘许多时心的衣服样子，看到您之后，便觉得再难有人能配得上它们，不知可否今天的书房绘制给您看呢？”

　　“我……那个……”小姐又想抽出自己的手，但良好的教养让她无法对“柔弱可怜”的我颐指气使。

　　我低头，目光黯淡的缩回了手，眼中氤氲起水雾，墩身行礼：“民女冒犯，见到夫人一时欣喜，竟忘了尊卑。妾身这样身份低位的卑贱之人，怎可触碰夫人？夫人嫌弃茵茵也是应该的，请夫人责罚。”

　　她有些慌乱，连忙俯身想扶住我，于是我又握到了那只小手。

　　“我没有那个意思，柳小姐快快请起。”

　　我抬起含着水雾的眼睛看着她，露出楚楚可怜的受伤表情和洁白脆弱的脖颈。“真的吗？”

　　“是真的，我怎么会嫌弃你呢？你这样美，不要再说自己卑贱这样的话了。”

　　我要撇开脸：“可是夫人是那样高贵，茵茵也不敢奢求与夫人交好。只求能够偶尔得到夫人的垂怜，让我有机会得以侍奉夫人。如今也茵茵连自己的连自己主人的名字都不知，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一滴清泪顺着我微红的眼角滑下，端的是柔弱可怜。

　　“夫人，不要再用这些假话骗我，茵茵知您并不想见我，茵茵卑贱，脏了您的眼，这便退下。”

　　小姐看着面前隐忍哭泣的我脑子有些发懵，不知为何会心底涌上了一股怜爱之情，只觉得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美人，大抵所有人都会忍不住把她放在手心中疼爱的，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顾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