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大殿上发生的事至今想来我仍心有余悸，一夜之间，帝乙和殷启都死了，现在朝歌唯一的当权者就是殷寿了，他理所当然要继承王位。我知道他最终继位是既定事实不会改变，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昨日才班师回朝，今日就遭逢重大变故，一时朝廷上下人心惶惶，既惊讶于先王和长王子之死，又要按部就班地准备即将来临的新王登基大典，事虽仓促却耽误不得。

深夜，质子营。

我担心姬发的情况，便和殷郊一起来看望。

海玥··姬发，你还好吧。

姬发神色还是不太好。

姬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

海玥··好啦，没有人说你是故意的，你别紧张了，二殿下说了，你是有功之人。

殷郊·是啊姬发，我父亲并未怪罪于你，你尽可安心。

姬发对着眼前晃动的烛火，定了定神。

姬发·若不是殷郊你为我求情，主帅明辨是非，只怕我难逃灭族之罪……

海玥··姬发……别想这么多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坐在他身旁，看着他搁在桌上微微颤抖的双手，我伸出手握住。姬发双手一颤，一瞬间想要缩回去却没有动，而是抬头看着我挤出微笑点了点头，在烛火的映照下，我见他终于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

殷郊看着眼前的二人，虽然也很担心姬发，但看到海玥这样就是有点不太顺心，又不便表现，只好坐在她的身边。

殷郊·海玥，今夜在大殿上你吓坏了吧，早知道就不让你去了。

海玥··我，还好，今夜之事的确意外，惊险至极，殷启欲杀你父亲，你就那样冲去挡在身前，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

殷郊·我的安危哪里比得上父亲的安危，当时什么都没想，只是怕父亲受到伤害。

他的眼神清澈而真诚，这份赤子之心不知殷寿会否感受到呢？

海玥··好在有惊无险，姬发，你不要再多思劳神了，去好好睡一觉。殷郊，我们也尽快回去吧。

随即我和殷郊离开，一同回宫。一路上我们默默走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夜色之下视线不好，我突然脚下一绊，身子摇晃着向旁边跌去，殷郊伸手搀扶住我。

殷郊·这是第几次了？你怎么总是站不稳？第一次在雪地里你也是这样，昨夜也是如此。

海玥··哼，谁要你当好人了，多管闲事。

殷郊·我多管闲事？海玥，你把话说清楚。

我向前小跑而去。他追上来，左手拉住我的右臂往回一拽，这人劲太大了吧，一下子就把我拉到他面前，他宽大结实的胸膛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抬头看着他的脸，在夜色笼罩下他的面部轮廓并不十分清晰，但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微微抿起的唇瓣我却看得一清二楚。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此情此景我只能想到这样一句诗来形容眼前的殷郊。

我呆呆地看着殷郊，他眼神的闪躲让我意识到自己直勾勾地看着人家实在是不妥，我这是怎么了？犯什么花痴啊！

殷郊·你真的觉得我是多管闲事吗？

海玥··嗯？我开玩笑的，真的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我无亲无故、无依无靠，以为来到这里只能任人宰割、为人鱼肉，还好有你、有姬发、还有鄂顺他们，我真的很开心遇到你们这群朋友，你母亲温婉贤良，你父亲明辨是非，我没想到自身不仅得以保全，还能平安度日，已经实属不易了……

我抬头看着皎月，一时有感而发。

殷郊·海玥，别这么说，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会保全你的。

海玥··为什么？

殷郊·就像你说的，我们是朋友，不管是姬发还是你，我都会拼尽全力护着你们。

海玥··傻子。

殷郊·你说什么？

海玥··我说，你是个傻子。

我爽朗地笑着迅速跑开。

殷郊·好个海玥，竟然这样说我，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只顾低头向前跑，没注意到眼前有人，“砰”一声撞个满怀。

海玥··痛死了。

我摸摸头，看清了眼前穿盔甲的人。

殷郊·崇应彪！

海玥··崇应彪！你怎么在这儿？

崇应彪·今夜突生变故，加强了巡守，我正在值夜，我才要问你们怎么在这儿，大晚上孤男寡女，在这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

他邪魅一笑，一手将我揽入怀中，看着我。我有些不满，别住他的手腕，一个侧身挣脱开，他微微一愣，想是没料到我会有如此举动。

海玥··你说什么呢？

崇应彪·那你们倒是说说看啊，怎么样殷郊，她的滋味如何？

殷郊·崇应彪你别胡说，我们刚去营房看了姬发，我正要送海玥回去。

崇应彪·别这么严肃，男女之事人之常情啊！

殷郊正想与他理论，我急忙拦住他。

海玥··殷郊，别理他，有些人心里是脏的，看什么都是脏的。

我又回过头对崇应彪。

海玥··你既要巡视就请便吧，一会儿若被人发现玩忽职守就不太好了。

我拉着殷郊的衣袖离去，崇应彪在背后自言自语。

崇应彪·海玥，我看你能得意多久！早晚让你成为我的人。

殷郊·他这样说你，你不生气？有我在，你不用怕他。

海玥··生气是难免的，但是想想属实没必要，我以前学过一句话：永远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而费时间费心力。

我一直觉得甄嬛传里很多台词还是很经得起推敲的。殷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回了殷寿所居住的宫殿，宫人正在紧锣密鼓地收拾，殷郊一问才知道他们收拾东西是因为殷寿和姜王妃马上就要移宫别居了，殷寿即将入住鹿台，那是大王的居所，而姜王妃也要移居王后殿宇了，因此大家一刻不得松懈，除了要准备登基大典的相关事宜，还要打理好宫中琐事。

殷郊送我来到屋门口。

殷郊·海玥，你快去休息吧。

我转身正要关上房门，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口。

海玥··殷郊，你的父亲即将登临王位，你的身份也会随之变化，你是他唯一的儿子，是大商未来的太子，你今后更要多多关注自己的言行，不可意气用事，今晚我不让你与崇应彪多做争执也是不想你落人口实，授人以柄，你父亲王者风范，自然希望自己的孩儿也能成大器，你要好好做这个太子，这是你的职责也是你的使命。

殷郊·海玥，你……比起平常女子真的有见识多了。

他看着我半天，竟然憋出这么一句话。

海玥··你别扯乱七八糟的，我说的你记住没有啊？

殷郊·你放心，海玥，我不会让父王和母后失望的，我也……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匆匆离去。走那么快干嘛？这孩子，我说的听进去没有啊！不会让我失望？跟我有什么关系，真希望他能上点心，真不知道这样一个憨憨以后怎么当太子。

第二日，龙德殿上。

眼前的殷寿站在高台之上，王座之前，他面向眼前的王座，伸手慢慢抚摸着座椅，又抬头环视整个大殿，他现在已处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万人之上，我独自一人站在殿中，等待着殷寿会如何宣判我的命运。

殷寿·海玥，你当初说会看着我登上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海玥··是的，如今大王真的做到了。

殷寿·哈哈哈哈，你当初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哈哈哈……

海玥··大王过誉了，海玥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双眼能看，只有一颗心能悟。

我总不能说我知道你不仅会当大王，我还知道你是亡国之君吧。

殷寿·何解？

他突然回头，眼神凌厉地看着我。

海玥··海玥看得到大王的能力，海玥坚持心中所想：才能卓著的人不该被埋没。海玥看得清形势。

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让他垂眸，许是在判断我，许是在思考我说的话。

殷寿·哦？你既看得清形势，我倒想听听，你对眼下形势作何评判？

片刻思忖之后。

海玥··如今朝中局势尚不明朗，大王刚在全城百姓的欢呼声中得胜还朝，庆功宴上先王就骤然遇刺，殷启弑父虽已当众伏法，宫中朝中难免人心惶惶，但若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出去只怕民心不稳，新王登基在即，为今之计，不如晓喻天下并恩赐百姓，以安民心。

殷寿·你，很聪明。

看来他对我的回答是认同了，他心中未必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试探我是否可能为他所用吧。

海玥··大王谬赞。

我低下头，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显眼，就算不做奴隶，万一被拉去赐婚和亲什么的，那也够呛啊。

海玥··大王，海玥有一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殷寿·说。

海玥··大王曾许诺给海玥一条体面有尊严的活路，海玥斗胆请大王兑现，海玥不愿失去人身自由，希望大王能允准海玥。

我说出口便后悔了，我好像太放肆了，会不会不答应直接把我拖出去砍了。

殷寿·哈哈哈，我懂了，你既不想做低贱的奴隶，又不想被限制自由，但你这么聪明的女人，放了你，太可惜。从今日起，你就是王宫的执礼女官，负责宫人调度及典礼仪制安排，去找王后赐你令符，可自由出入宫中。

我愣住了，这对我而言，确实是最好的去处了。但是殷寿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海玥··多谢大王。

殷寿·新王上位，也要布下自己的人啊。

他端起一旁的茶杯，悠闲地往嘴里送着。原来如此，既能让我合理留在宫中，为他所用，又能排除先前领导者的异己。一朝天子一朝臣，哪个统治者上位不重新洗牌，来此之前我就听说姬发、姜文焕、鄂顺还有崇应彪即将被提拔为王家侍卫，这些他亲手训练出来的勇士才是值得他信任的，也是会甘心为他所用的。不管怎样，接下来可以安心度过一段日子了。

殷郊姬发他们对我现在的身份很是意外，但也为我感到高兴。

姬发·这样安排甚好，咱们不仅能时常见面，你有了官职，在宫中名正言顺，也无人敢随意欺负你，要是有，我就揍他。

就姬发这小身板，能揍谁啊，不被别人欺负就不错了。说起来他现在也是堂堂的王家侍卫，换上侍卫制服，更显精神成熟了不少。

殷郊·我还以为你会被赏赐给哪个宗室呢，好多女俘虏都是如此，那苏妲己不就被献给殷启了吗？

海玥··啊？这么说来，那日献的帅旗里包着的真是苏妲己？

殷郊·你知道？

海玥··我猜的。也不知那苏妲己现在如何了？殷启已死，那她怎么办？

殷郊·应该是会受到连坐，那鄂顺的姐姐不就是……

殷郊说了一半被姬发看了一眼，没有说完。

海玥··我记得鄂顺的姐姐是殷启的王妃吧，殷启当众弑父杀君，这是滔天大祸，他姐姐也是凶多吉少，只怕鄂顺会受到猜忌……

姬发·你放心，我们和鄂顺多年同袍，我们一定会尽力护他的。

海玥··殷郊，姬发，如今新王面临登基，朝中局势不稳，你们也要谨言慎行啊。

他二人答应的倒是爽快，我也是新官上任，作为执礼女官，首先要熟悉宫人所属的各个部门及他们各自的职责，然后是调度安排工作时间，确保每个团队都有序的工作，怎么感觉我像一个公司的人事部经理似的，宫人的运营安排倒在其次，毕竟每个小螺丝自己转了这么长时间了，早就知道要做些什么、怎么做好，宫中大监给我配的两个小助手——惠然和如云，在三天之内就按照我的要求迅速帮助我梳理清晰了，这俩姑娘可太好用了。我用木片给每个部门编了序号和简称，并我的工作内容一起挂在书房的屏风上，这样就可以时时提醒自己什么时间要做什么。惠然稍年长，基本上是我的副手，即使我不在，她也能调度得井井有条，如云则是常跟在我身边，带我熟悉宫中各处。唯一让我头疼的是十日后的登基大典，如此重大的场面可容不得一点错处，我不得不去协调各处，还要跟着大监往返宗庙与宫中，同大司命比干、祭礼官还有其他人员一起商量大典的流程和具体事宜，所有的器具、礼服、参与人员都要一一确认无误，就连每个人的站位方向都不能出现丝毫问题。

这几天可真是愁死我了，每天都累得不行，夜里躺在榻上不想动弹。

海玥··唉，在现代就被工作折磨的日渐憔悴，到这里居然更艰难，还不给发工资，好惨啊……

惠然海大人，您睡了吗？

自从成为执礼女官，我就从原来的住处搬出来了，住在王宫边角一处单独的小院中，小院有一间正房，自然是我住的，正房左边是两间偏房，惠然和如云各住一间，右边是小厨房和沐浴间，院中我让人搭了一个简易的小亭子，方便日后有时间和她俩在这里吃饭聊天谈工作。

海玥··说了别叫我海大人，叫我小玥姐，我比你们大不了多少，以后同处时日长，别这么生疏。

惠然这，不合适吧。

海玥··有什么不合适的，又没有外人，你既然在我手下，就听我的。

因现在居所离质子营不太远，姬发或鄂顺轮值休息时会来看望我，有时姜文焕也来，小院有了人气自然热闹多了。有一日，姬发听见惠然和如云私下里叫我小玥姐。

姬发·我能也叫你小玥吗？

海玥··嗯？

我愣了一下啊，心想都是好朋友了也没什么。

海玥··可以啊，你想叫就叫呗。

姬发·小玥！

鄂顺·诶？姬发，凭什么就你可以叫？

鄂顺和姜文焕出现在院门口。

姬发·你们凑什么热闹？不用值守吗？

姜文焕·我们该换班了，接下来是你当值。

姬发·行吧，小玥，那我走啦！

姬发带好头盔，在腰间佩好剑就出去了。

海玥··你快去吧，我也要去看看大王和王后礼服制作进度了。

鄂顺·等一下。

海玥··怎么了鄂顺？

鄂顺·那个……

海玥··什么啊？

姜文焕·他想问你能不能也叫你小玥。

鄂顺·姜文焕，你……

鄂顺拍了一下姜文焕的胳膊，有些不好意思。

海玥··就为这个？这有什么的啊，想叫就叫呗，咱们都这么熟了，姜文焕，你也别拘束，以后都叫我小玥就行。

姜文焕·好啊，小玥。

鄂顺·小玥，你一路小心啊。唉，我在说什么呢！

鄂顺小声道，还以为我听不见，这个鄂顺啊，想什么呢。我正笑着出门，听见有人叫我。

殷郊·海玥！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我抬头一看是殷郊，我对他灿烂一笑。

海玥··没什么，你怎么来了？

殷郊·这个给你。

海玥··好漂亮啊，送我的？

殷郊·是啊，你喜欢吗？

海玥··嗯嗯，喜欢，可是我不能收，不过年不过节的送我东西干什么？

殷郊·你收着吧，我在上供给母后的贡品里看到这发簪玲珑精致，就要了过来，想着你不是当女官了吗，送给你添些喜气。

海玥··可是……

殷郊·你就拿着吧，我先走了，叔祖传我去宗庙学习典籍礼仪呢。

殷郊把盒子塞回我手里，接着他便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着我。

海玥··那我就却之不恭，谢谢啦！

我冲他挥挥手，他又是一笑大步流星地向前去了。

第八章·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