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大多与眼睛有关。
比如说,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或者,与耳朵有关。
比如说,听见了什么可怕的声音。
其实,鼻子察觉到的异常,有时候更恐怖,因为气味是没有质感的。它来源不明,去向不明,性质不明,动机不明。
你甚至无法区分死人和死猪散发出的气味有什么不同。
这一点最恐怖。
村子里只有一个适龄女青年。
尽管她又丑又黑,脾气还不好,却是村子里三十九个光棍心中的女神。他们都想娶她。
狼非常多,肉非常少。更严重的是,那块不太新鲜的肉还看不上那些饥肠辖辆的狼,总想到城里人的碗里去。
周瓦是村子里众多光棍中的一个,而且是最穷的那个。
他的全部财产有:三只羊。
说完了。
只有三只羊。
五年前,有人到村里扶贫,给一些困难户买了种羊,每户两只,一公一母。
其他人的羊都炖了,周瓦的羊一直养着。
五年过去了,两只羊变成了三只羊。周瓦算过,如果按照这个速度繁殖下去,等他二百九十岁的时候,就有钱娶媳妇了。
他今年才二十九岁。
太令人沮丧了。
冬天,村外除了几块麦田,看不到一点绿色。
那三只羊在河滩上啃食枯草。
周瓦靠在坟头上晒太阳。
那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坟。半年之前,她在城里死了。火化之后,家人把她埋在了这里。现在,她呆在墓碑上,木木地看着周瓦。
周瓦很享受,因为他从未和一个年轻姑娘独处过,尽管阴阳两隔。
过了一阵子,天空忽然变得比周瓦的生活还要阴暗。
要下雪了。
周瓦不想回家。反正羊也不怕冻,而且家里比外面还冷,回去干什么?雪一直没掉下来。老天爷在虚张声势。
周瓦有些饿了,站起身,冲着村子的方向抽了抽鼻子。
他的鼻子很灵,能闻出38°白酒和42°白酒的区别。可惜,鼻子不是肾,不能换钱,要不然他早割下来卖了。
他闻到了一股臭味,似乎是什么肉腐烂了。
他愣了一下。
村子里的人大都很穷,抓到一只老鼠都要烤着吃,谁会舍得让肉烂掉?
他又抽了抽鼻子,锁定了气味源。他转到坟头的另一侧,发现攻上有个洞。那个洞的直径大约有二十厘米,深不见底。
洞口的泥土还算新鲜,应该是刚塌陷没多久。
他凑到洞口闻了闻,让臭味熏得打了个趣趣。
坟里有肉,臭了。
坟里那个姑娘早已经火化了,不可能发出臭味。也就是说,坟里除了那个姑娘,应该还有块肉。
周瓦用羊鞭往洞里戳了戳,感觉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可能是一个人。他警觉地抬起头,四下看了看,周围不见一个人。
他又用羊鞭在洞里胡乱拨弄,最后竟然钩上来一只鞋子。那是一只黄胶鞋,很旧。他捡起来闻了闻,让臭味熏得打了个趣超。
丢鞋那个人是汗脚。
也许,坟里有个死人。
也许,这是凶手丢的鞋。
周瓦把那只鞋揣进怀里,跑开了。
一阵阵臭味从坟里飘出来,令人作呕。那气味似乎是有质感的,比雾淡一些,飘忽,醇厚,久久不散。
坟里确实有块肉。
村里有一个小超市,门口有不少人,都是男人,都是光棍。
他们不声不响地蹲着,等着女神出现,找机会和她说几句话。如果她一直不出现,他们会一直等下去,直到饿得受不了。
还有一只狗。
它是村子里唯一的一只狗,负责村里的治安工作。它至少有七八年没叫过了,因为它认识村子里的每一个人。
它是一只流浪狗,不知道什么原因,十几年前在这里停下了流浪的脚步,不走了。它也是光棍。
周瓦把情况讲了一遍。
他们嚎叫着冲向了河边。
他们无所事事,精力旺盛,巴不得出点什么事,找点乐子。
小超市老板拨打了110。
周瓦赶着羊回家了。他知道,早晚会有人来找他。
在路上,他的脑子里进出了娶老婆的念头。
娶谁呢?
村子里只有一个适龄女青年,只能娶她。
周瓦摸了摸怀里的那只黄胶鞋,心里慢慢地有了一个主意。
走着走着,老天提前黑了。
周瓦察觉到背后有人在跟着他。有几次,他突然回过头,看见黑瓦白墙,石板小路,没有发现什么人。
不过,他认定这个人是存在的,也许躲在大槐树后面,也许藏在门后,也许已经上了他的身……
他又摸了摸怀里的黄胶鞋,心里有些不安了。
回到家之后,他把羊赶进羊圈,把黄胶鞋藏好,躺在了床上。他抽了抽鼻子,隐隐约约嗅到了一个陌生人的气味。
有人拍打大门,很响。
周瓦走过去,打开了大门。
一个黑影从暗处慢慢走出来,凑近他的脸,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硬硬地说:“你跟我走一趟。”
这天晚上,下雪了。雪不大,可是风很大,吹得全世界都在晃荡,似乎是一种凶兆。
村子里空荡荡的。
他们都听说了那件事,不敢出门了。
河边亮着几盏明晃晃的灯。
坟头已经扒开了,里面除了一个骨灰盒,还有一具男人的尸体。他身上的肉已经烂掉了大半,看不出长相。
周瓦蹲在十几米之外,讲述着他发现洞口的经过。他不时瞥一眼那具尸体,身体一下下地发抖。
周瓦注意到一个细节:尸体的两只脚上都穿着鞋,也就是说,那只黄胶鞋不是他的。不是他的,肯定是凶手的。
这不是侦探小说,破案的过程略过。
周瓦回到家,已经是下半夜了。他不知道死者是谁,那些人没告诉他。他觉得,他们肯定也不知道。
他把屋门反锁上,拿出那只黄胶鞋,定定地看。
他闻出来了,是贾挂面的鞋。
贾挂面是村里唯一一个适龄女青年的父亲。
第二天早上,周瓦听说死在坟里的那个男人是贾瓜子。
贾瓜子是贾挂面的邻居,两个人有仇。
周瓦去找贾挂面,说道说道。
那是一套很老旧的院落,几间东倒西歪的屋子,一棵光秃秃的枣树。贾挂面蹲在枣树下,黑着脸,两只干瘦的手搓来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