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玩笑。”周瓦虚虚地说。
“真的?”
“真的。”
沉默了几秒钟,周提忽然警觉地问:“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睡不着,随便转转。”周瓦说。停了停,他冲着另一个人问:“你怎么还不睡?”他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不说话。
周瓦抽了抽鼻子,只有一股酵母味。那个人一点破绽都没露出来,包括气味。
“你身上怎么有股酵母味?”他小心翼翼地说。
周提说:“我在跟贾挂面学做挂面。”
“你不当媒婆了?”
周提怪怪地笑了笑,说:“没有了姑娘,也就没有了媒婆。”周瓦一直盯着他的手。
周提的手里拎着一个东西,似乎是铁皈。
深更半夜,他拎着把铁钦要去干什么?周瓦突然想起了坟头上的那个洞口,那个散发出一阵阵恶臭的洞口……
“你拎着铁钦要去干什么?”他试探着问。
周提叹了口气,说:“把她埋起来。”
“把谁埋起来?”周瓦吓了一跳。
“你说是谁?”说完,周提和那个人一起朝河边走去。
周瓦想了想,明白了:他们要去把贾挂面的闺女埋起来。
她的坟被强拆了。
终于下雪了。
修坟的工作暂时停了下来。
贾挂面找了几个人,把他闺女的坟重新修了一遍,刷了大白,铺了瓷砖,只是吊顶还没完成。
贾挂面还放出话来,要给闺女找婆家。
他开出了价码,彩礼只要八万块钱,而且不要房子,不要车子。他还给闺女准备了全套的家具家电当嫁妆。
村子里又一次炸了锅。
这个价码确实不贵,差不多等于打二折。
那些想娶贾棉的人,一窝蜂地涌向了贾挂面家。
他们都没有八万块钱,只能去借。
贾挂面说了,谁先借到八万块钱,谁就能把他闺女娶走。
周瓦也想娶贾棉,可是,他无处借钱。
除了三只羊,他只有一只黄胶鞋。
他决定用黄胶鞋做文章。如果能证明黄胶鞋是贾挂面的,同时又能证明他是杀害贾瓜子的凶手,就能要挟他,娶到贾棉。
这件事不好办。
首先,贾瓜子死于自杀,这是官方结论。
其次,贾挂面的两只黄胶鞋都在,坟里那只黄胶鞋不是他的。
周瓦想:也许,贾挂面还有一个帮手,可能是周提,也可能是周提身边的那个人。或者说,他们三个合谋杀死了贾瓜子。
周瓦不知道周提身边的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的脸黑糊糊的,看不清表情。
周瓦决定暗中监视贾挂面。为了能娶上老婆,他豁出去了。
贾挂面家的院墙很矮,站在外面跳起脚,能看见院子里的一切。周瓦躲在一个角落里,抽动着鼻子,一动不动。
一阵阵酵母味飘出来……
一阵阵纸灰味飘出来……
一阵阵浆糊味飘出来……
一阵阵油漆味飘出来……
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让人觉得异常怪异:贯挂面到底在干什么?
周瓦觉得,黑暗中的气味,有一股灵异之气。
贾挂面从屋里走出来,抱着一个人,把他(她)放在院子里,警觉地四下看了看,然后无声无息地回了屋。
他的鬼崇举动说明事情绝不简单。
天空很黑,大地很白,那是等待消融的雪。
周瓦看不清院子里那个人的脸。
很长时间过去了,那个人和院子里的枣树一样,一直没动。但是,如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她),时间久了,不知道会不会发现什么问题。
周瓦一直盯着他(她)。
周围静极了,没有人笑,没有人哭,没有人打哈欠,正常个人都在睡觉,只有一些心怀鬼胎的东西在伺机而动。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他(她)晃动了一下。
准确地说,是不自觉地飘动了一下。
起风了。
难道是风把他(她)吹动了?
不可能,他(她)又不是没有质感的魂儿。
如果他(她)是呢?
周瓦死死地盯着他(她)。可是,时间一点点滑过去,直到远处传来鸡叫声,他(她)都没再动一下。
天快亮了。
周瓦不想让人发现,离开了。
有人已经借到了三万块钱。
有人已经联系上了买家,准备卖肾。
周瓦的时间不多了。他没有别的门路,只能继续监视贾挂面。
贾挂面家飘出的还是熟悉的气味。
又是午夜,世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雪已经融化了,夜更黑了。
屋子里亮着灯,关着门,不知道贾挂面在干什么。
院子里,站着两个人,始终不动。
贾挂面出来了。他先在院子里撒了泡尿,又掏出一支很长的烟袋,装烟丝,开始打火:“咔哒,咔哒,咔哒……”
打火机不太好用。
终于,打火机着了,红红的火苗照亮了他的脸。黑暗中,只有一张脸,另外两张脸还是看不见。
他的脸本来就黑,现在更黑了。
如果世间万物都被黑暗笼罩,只有一张脸显现出来,那张脸上肯定会有凶相。
贾挂面蹲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抽。
那两个人在他身边,模模糊糊地站着,有些不太真实。
过了一阵子,贾挂面在地上磕了磕烟袋,没有起身,不知道在想什么。很远的地方,村子里唯一的那只狗狂叫起来。它至少有七八年没叫过了。今天晚上,它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闻到了什么?
周瓦觉得,它是在提醒他什么。
贾挂面喊了一声,很快,贾棉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们没说话,锁上大门出去了,去向不明。
那两个人还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时间,院墙,枣树,世间的一切仿佛都不动了。
周瓦决定进去看看。他觉得,这也许是他唯一的机会。他没费多少力气,就翻墙跳进了院子里。
那两个人毫无察觉。
周瓦猫着腰,慢慢地接近他们。终于,他走到了他们身边,然后长出了一口气。
那是两个纸人,一男一女,看穿着打扮,应该是新郎和新娘。
周瓦用打火机照了照,发现新娘长得有点像贾挂面死去的闺女,新郎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是一抹惨白。
它就像一道填空题,填上谁的五官,它就是谁。
周瓦绕过它们,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