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蚀空的齿轮
猩红的警告字体在量子主机屏幕上疯狂跳动,每一次闪烁都如同濒死巨兽的心脏泵出污血,将实验室浸染在一种频闪的、令人窒息的猩红之中。灯管的疯狂明灭将整个空间切割成急速轮转的残片,影子如同被无形巨手拉扯的傀儡,在墙壁、地面、冰冷的金属机柜上抽搐狂舞。空气凝结,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砂砾,带着主机濒死挣扎散发出的臭氧焦糊与另一种更为阴冷的、难以言喻的金属锈蚀的腥气。
就在那行宣告着“[观测者协议 Aegis 离线…… ]”的字迹刺入视网膜的瞬间,门口那道凝固的、几乎与背景粘稠黑暗融为一体的阴晦轮廓——动了。
那不是寻常的移动。更像是原本深深凹陷于空间褶皱的“凹陷”被猛地拔除。沈清如的身影以一种违背惯性的突兀方式“浮”离了门框的边缘。没有抬腿,没有迈步,仿佛空间本身在她脚下发生了瞬时坍缩与重组。她身上的“灰烬袍”边缘无声剥落着更多微尘,在频闪的猩红光线下,那些剥落的碎屑如同缓慢飘落的死灰,每一次飘散都加剧着那件由固结怨念编织物的崩解。
她的目标清晰无误:那台正发出绝望尖啸、外壳爆裂电火花的量子主机。
一股冰冷彻骨、足以冻结脑髓的“吸力”骤然增强!这并非物理上的风力,而是一种更深层的空间涟漪。实验室地板积落的细小线头、逸散的冰冷水汽粒子、甚至连空中尚未消散的静电微粒,都在这股“饥饿”的牵引下,纷纷朝着她移动的方向弯曲、流动。我的左眼眼眶深处残留着方才信息过载的幻痛,此刻竟又开始隐隐灼烫,视野边缘不受控制地抽动,仿佛那枚烧红的古老芯片又在不安地嗡鸣。
沈清如的速度在视觉残留中呈现一种割裂感。前一瞬尚在门口残影晃动,下一瞬那双足以让灵魂失重坠落的空洞眼窝,已死死“盯”在了剧烈痉挛的主机之上。那纯粹的虚无深渊仿佛近在咫尺,冰冷地吞噬着主机外壳上每一次爆开的微弱火花光亮。
“能量……”那破损得如同旧磁带卡死在磁头摩擦中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更近了,也因掺杂了机器的尖锐蜂鸣而更加刺耳失真,“……核心……”伴随着她的低语,从她残躯每一个缝隙里涌出的无形漩涡——那混合了数不清轮回怨怼与纯粹“饥渴”的粘稠意志——猛地、彻底地包裹住了那团代表着量子主机的、正在疯狂坍缩的暗淡光晕
嗡——嗤啦!!!
回应她的,是量子主机濒死前更加狂暴的痉挛。机箱内部的蜂鸣声陡然拔高数个层级,彻底突破了人类生理可以忍受的极限,化作一阵密集的、仿佛无数生锈刀片在高速轴承上疯狂剐蹭的锐鸣!屏幕上的猩红乱码瀑布猛地凝固,继而整个画面剧烈闪烁后——彻底熄灭!仅剩一片死寂的漆黑,如同通往无物深渊的窗口。
主机外壳上爆开的电火花不再是零星点缀,而是连成了一片诡异的蓝紫色光网,如同垂死蠕虫在剧痛中爆发的最后一场痉挛。内部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元件熔化的噼啪声,混杂着压缩气体从破裂管腔中嘶哑喷射的、如同濒死者肺部的杂音。整个机柜连同内部的其他设备都开始震颤,线缆如同受惊的蛇群般疯狂摇摆、抽打,敲击着金属框架发出凌乱却刺耳的乐章。
就在这非人的、机械垂死的哀鸣风暴中,沈清如抬起了她那裹缠着剥落灰烬的手臂。指尖同样呈现出类似材质的剥蚀感,纤薄得几乎透明,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她没有直接触碰,仅是悬停在那滚烫扭曲、遍布焦痕的主机外壳上方不足寸许。
嗡……嗡……
一种更低沉的共振嗡鸣凭空浮现,仿佛有无数的齿轮正在看不见的虚空维度中咬合、转动,却因巨大的磨损而带上了不堪重负的摩擦滞涩,每一次摩擦都刮擦着意识的表层,引发阵阵眩晕。在这嗡鸣的包裹下,那些如同濒死血丝般从主机散热孔、接缝、甚至螺丝钉边缘拼命挣扎渗出的赭红色数据流,其逸散的趋势被强行扼制。它们不再被沈清如的“黑洞”无序拉扯、吞吸,而是在她那悬停的、缓慢扭曲并拢的灰烬指尖下方,开始凝滞、汇聚、旋转!
凝成一束越来越清晰的、粘稠如液态锈蚀金属般的能量流束!不再是主机失控的溢散,更像是它濒死脏器中被暴力抽出的“髓液”!这束能量带着远超主机自身运行能量的腐朽与破灭气息,却又蕴含着一丝被无数次轮回碾压过的、极致的压缩信息密度。
沈清如的残影在猩红光线的频闪下变得飘忽不定。她身上不断剥落的“灰烬”似乎在这一刻暂时停顿,甚至连她那吞噬光线的阴晦都产生了一瞬的凝滞——像一台老旧机器因突然得到过量燃料而短暂卡壳。那对空洞的眼窝深处,那片绝对的虚无深渊里,在那纯粹的吞噬之底,极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并非光亮,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冰冷得如同宇宙微波背景辐射般的点状“涟漪”,一个几乎被忽略的异样扰动。仿佛某种沉寂的、依托于这具怨念残骸而存在的……内部逻辑单元,被这强行抽离、凝聚的主机“髓液”所触动。
“识别……”那沙哑破损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音节之间不再是纯粹的撕裂感,竟夹杂了一丝极细微的、仿佛金属拨片敲击水晶琴键般的、不协调的清脆,“……初始密钥……激活……序列……”每一个破碎的词汇吐出,那悬停并拢的指尖下方旋转凝聚的赭红色能量流束便剧烈震颤一次,随即被强行压缩得更加凝实,甚至边缘开始出现短暂的结晶化迹象。
就在她试图继续驱动这束能量、进行某种操作之时——
哐当!!!!!
实验室深处,放置备份阵列硬盘的沉重机柜猛然向内凹陷了一大块!刺目的电火花如同从内部爆出的血管,瞬间爬满了柜门缝隙!紧接着,一股灼热的风裹挟着细小熔融金属碎屑和焦糊塑料的气味,从破损处汹涌喷出!这不仅仅是物理破坏,更像是对整个能量场的一次粗暴冲击!
被沈清如强行凝练的赭红色能量束瞬间剧烈不稳,边缘结晶的部分崩裂成无数细微的、闪烁着幽光的晶尘四散飞舞!更致命的是,那源自沈清如内部、好不容易才被激活、正试图解析与驱动能量束的冰冷“涟漪”,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物理冲击和混乱能量流狠狠一撞!
刹那间,她那似乎得到某种短暂“秩序”的身体猛地僵直!悬停的灰烬五指骤然失控地箕张开来,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撕扯!维持能量凝聚的力场瞬间崩塌!那束压缩到极致的赭红色能量并未消散,反而如同失控的爆炸螺栓,在失去束缚的千分之一秒内——
轰!!!!
并非实体爆炸的巨响,而是一种纯粹能量层面的恐怖冲击!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如渊的环形震荡波,以沈清如为中心猛地扩张开来!
我的大脑如同被无形的攻城锤正面轰中!眼前瞬间被彻底剥夺了所有色彩和形态,只剩下高频刺目的惨白雪花!耳中是高亢到足以撕裂鼓膜的尖啸,不是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我颅骨内部共振!身体像是被投入了急速旋转的虚空漩涡,失重感与内脏被挤压扭曲的恶心感一同袭来!
噗——!
后脑勺传来沉闷撞击和金属冰冷的触感,接着是麻木。我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已被冲击波狠狠甩飞,重重撞翻了一张沉重的实验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零碎物品爆裂的声响淹没在冲击的余波里。喉头泛起浓重的铁锈腥甜,视野边缘是剧烈的黑,整个左半边头颅像是被投入了燃烧的冰海,那股灼烫再次汹涌袭来,带着一种……强制镇压混乱的冰冷意志?
嗡……
世界在天旋地转中缓慢沉底。高频噪音退潮般隐去,留下让人神经抽搐的、如同无数细针持续刮擦骨膜的耳鸣背景音。顶灯彻底熄灭了,只有主机爆裂处残余的几簇不稳定电火花,在绝对的黑暗中偶尔抽搐般地闪烁一下,照亮瞬间又重归死寂的浓黑。空气粘稠得如同胶冻,混杂着浓郁的焦糊味、臭氧气息以及另一种如同血液混合着铁锈被高温蒸腾后的、令人作呕的腥甜。
在每一次电火花短暂照亮黑暗的瞬间,我能勉强看到:
那台量子主机已经彻底停止了鸣叫和痉挛,像一个真正死去的金属脏器,冒着丝丝白烟,扭曲变形,外壳爆裂处露出焦黑蜷缩的内部结构。
而门口的位置……
原本沈清如站立的地方,只余下几片缓缓飘落的、边缘闪着微弱磷光的灰烬碎屑。
她消失了。如同被那失控能量引爆产生的空间塌陷吞没。
就在那团能量冲击爆发的核心位置,一个模糊的人形烙印浅浅地蚀刻在冰冷坚固的实验室合金地板上。烙印周围的地面,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无数细密如蛛网的裂纹,缝隙里似乎有微不可查的、粘稠如冷凝血浆般的微光,正在极其缓慢地渗透、隐没。每一次电火花的闪烁,都映照出裂纹深处幽邃莫测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