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纯阳掌教李忘生,沉疴旧疾难愈,于论剑峰山顶坐化。
舟山刀宗宗主谢云流接到密函,久立不语,只觉得这东瀛的风吹到骨子里生疼。嗓子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想说的话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就哽在那里无端让人心烦。
夜晚,谢云流挑灯擦拭着他少时的剑,恍惚间想起年幼的李忘生。与他不同,李忘生有一对非常疼爱他的父母,再加上他还是家里小儿子,因此当得知李忘生非要一心求道拜入纯阳宫时,那段日子华山巅比往日热闹喧嚣得很多。
李忘生的父母心疼李忘生,觉得修道之人过于清苦,吃穿住行用样样不如家里精细,甚至不如寻常人家。但是当时的李忘生,小小的一团,仰着稚嫩的脸坚定地告别父母、认认真真行拜师礼,不哭不闹地在纯阳宫安了家。
不对,也有委屈的时候。谢云流是孤儿,天做父地做母,能活到被师父收养,已是他最大的福气。因此他真的不太理解,往日安静讨喜的小师弟今日练完剑不知怎么就坐在树上,望着山下掉泪。
关键小师弟哭的时候也不怎么出声,就是嘴巴抿着紧紧的,鼻子红红的,泪珠子一颗颗往下掉,眼睛红得跟眉间那抹朱砂一样。他还把那柄对他来说有点长的木剑也抱上了树,一整个委屈巴巴的样子,看得谢云流心里也跟着发发软,着急得想哄人。
一问才得知,当日是小师弟的生辰,往年都有家人一起给他庆生。今年上了纯阳宫,只有他一个人,就觉得难过。年幼的谢云流一听,当即拍拍胸脯表示要领着小忘生去山下玩。小忘生震惊得睁大了双眼,眼泪都止住了。有点惊喜又有点不安地问他的师兄是不是不太好。年幼的谢云流豪情万丈地把小忘生从树上拉下来,继续给小师弟打包票,一切包在师兄身上。
于是那天两个小萝卜头趁太阳还未落山、月亮还未升起,悄悄下了山,悄悄有了两个人头一个小秘密。
可惜,上了岁数的李忘生运气不好,,竟然在他生辰前一天坐化。
纯阳掌教生辰的第三天,谢云流只身一人赶到华山。
残阳如血,目之所及,无尽萧瑟。
纯阳宫的人以为他要大闹灵堂,纷纷上前阻止,但无一人成功。所有想要阻止他的人都被谢云流浑厚的内力压制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这世间能与他匹敌的高手了了,纯阳宫的,现在躲在棺材里。
他抽少时的剑,佩剑清鸣,剑面映出他被岁月侵蚀的眼。
李忘生装模作样的棺材就在眼前,只要劈开就好。只需一剑之力,便能劈开这层虚伪的屏障。只消这一瞬,就可以把李忘生从棺材里拉出来,痛骂他诡计多端、故弄玄虚。
但是手中的剑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迟迟无法斩落。那份欲将剑刃挥下的愤怒,在内心深处与无人察觉的惊慌失措挣扎着、缠斗着。
“师兄。”前方似有轻若浮尘的叹息悄然响起,仿佛是穿越岁月的低吟。
下意识间,他微微仰首,只见灵堂之内,那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奠字犹如一位深沉的审判者,无声中与他对峙。
景龙四年的雪夜,他意气用事把师弟抛在刺骨寒风中。如今时过境迁,岁月如刀,人事倒换,其中滋味冷暖自知。
至此,他和纯阳宫真的没有一点关系了……
他像是终于获得自由的纸鸢、像是迎风高举的火把、像是不知疲倦的杜鹃,像是种种,但再也不是他。
所有的说不清、道不明,所有的爱恨嗔痴、无可奈何、年少心动,与他和他的剑一起陪故人埋在土里,烂在心里。
旁白小彩蛋:李忘生小时候的木剑是谢云流削的,废了好几根木头才削好一个,可惜有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