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离开不久,清妍执笔的手突然顿住,一拍脑门,神色有些懊恼,“怎么把他给忘了。”
她赶紧收了桌上的账本,披上斗篷出了门。
宏福客栈。
一间普通的客房,无心仍是一身白衣胜雪,一颗光头铮亮,双眸紧闭,端坐于床榻之上静心调息,俊美的面容此时宝相庄严,颇有些禅意。
清妍站在榻前上下打量着,半晌才遗憾地摇摇头,“这头发是长不出来了。”
无心睁开双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敛袖下榻,“怎么一见面就盯着我的头发,故友重逢,不说嘘寒问暖,也该问候一番才是。”
“问候什么?”清妍嗤笑一声,“问候一下,为什么练功的时候不锁门?”
“我知道只要我在天启城,你便能轻易找到我,所以才特意给你们留了个门,是不是很贴心?”
无心坐在桌前,将两个茶杯蓄满,“对了,萧老板呢?怎么没一起过来?”
“呃……我忘告诉他了。”清妍想起刚刚的事,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转移话题,“你来天启城是有事吗?”
无心微微挑眉,“你猜?”
清妍八卦地看着他,“见宣妃娘娘?”
对于无心来说,这天启城除了他们几个朋友,宫里那位娘娘便是唯一与他有关系的人了。
“是啊。”无心点点头,怅然道:“不过刚进洞就被人发现了,要不是关键时刻用了你教给我的遁术逃跑,现在恐怕不死也重伤了。”
“你遇见谁了?”清妍好奇地问。
“大监瑾宣。”
“竟是他。”按说无心修的一身佛门功法,别的不论,防御绝对是一等一的,瑾宣进入半步神游多年,无心自然不是对手。
清妍了然地点点头,“皇宫里可不是那么好闯的,五大监实力不俗,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藏着不少高手,你应该庆幸一进宫就被人发现了,若再深入一些,你连逃都逃不出来。这天启城藏着的老家伙,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无心一甩衣袖,站起身来,“所以我现在才加紧时间练功,下次小心一些,一定不会让人发现!”
“你就这么想见宣妃?”清妍好奇地看着他,从前,无心一直对宫里那位讳莫如深,可这次却专程跑来见她,莫不是想通了?
无心摇摇头,神情有些低落,“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见她,或许是好奇她如今过得怎么样了,想亲口问一问她,可还记得有我这么个儿子,又或许,我只是想在回去之前再看她一眼,然后她继续在北离做她的宣妃娘娘,我回天外天做我的少宗主。”
清妍叹了口气,“无心,子女想见自己的母亲,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无心一愣,旋即笑了出来,“你说的对,有些事情,天性使然,不需要理由。没想到我无心,终究是凡夫俗子,心中竟还有对向往亲情的本能。”
“你只是叫无心,又不是真没长心。”清妍手指在桌面轻敲几下,“你若真想进宫,不如去找萧瑟,宫里的事他熟,总比你这么乱闯强。”
“好啊。”无心也不客气,“之前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又不方便在天启久留,所以才冒险一试,现在既有了帮手,不用才是傻子。”
清妍笑了笑,“那就走吧,雪落山庄很近,只是萧瑟回来的时候太高调了,估计现在全天启的人都盯着他,咱们悄悄过去,等办完事,我带你们在天启城好好玩玩。”
无心毕竟是魔教的宗主,在京城里露头必会让人浮想联翩,宫里也会有所防备,到时往宣妃身边放上几个高手,可就不好玩了。
无心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欣然点头,“好啊,我刚好也欣赏一番天启城的繁华。”
无心住的客栈离萧瑟的雪落山庄只有一条长街的距离,天上下着细细的雪,两人随便聊着彼此的近况,溜达着走过去,只是没想到就这么几步路,迎面便遇到个熟人。
来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容貌普通,头发梳得歪歪扭扭,衣服更是随意,松松垮垮地仿佛睡袍一般。
那人一见了清妍,咧嘴就笑,露出一颗金灿灿的门牙,“哎呦,清妍姑娘,一年不见,出落得更加漂亮了,京城美人榜的头名果然实至名归!”
清妍翻了个白眼,“少提你那美人榜,天下女子各有其美,岂是一个小小榜单能论高低的?”
来人呵呵一笑,刚想说什么,却见清妍站着一个颇为俊俏的和尚,虽是出家人的素衣僧袍,却生的容貌昳丽,眼含秋波。
他再看回清妍,也是一派身姿若雪,仙姿玉貌,顿时双眸闪亮,心下如脱缰的野马,思绪乱飞,但面上还是礼貌地问:“这位是……”
“我朋友无心。是个……”清妍顿了顿,违心地说道:“慈悲为怀的和尚。”她又侧身对无心介绍:“这是九九道,三门十九府的话事人,天命斋的大掌柜,天启九十九条大道上,都有他们的势力,我开门做生意,自然平日里多受他们关照,千金台更是常见,道上称他一声九爷,天启四少之一。”
“天启……四少?”无心看着九九道面色有些古怪。
那九九道乐呵呵的,一边连称“不敢当。”一边整理衣襟,昂首挺胸,颇为引以为傲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滑稽。
无心当下就有些想笑,他脸皮虽厚,但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多少还些礼貌的,便也忍住了。
可清妍完全不给九九道面子,唇角勾起个戏谑地笑容,“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称呼不怎么恰当?所以我给他们改了一下,叫天启四怪,是不是一下就合理了?”
无心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很是贴切。”
开了几句玩笑,九九道也不介意,笑眯眯地露出颗大金牙,笑着抱怨:“所以现在天启城都称我们是天启四怪,没人再提先前的名号喽。”
说到此处,清妍突然灵光一闪,这九九道可是天启城的地头蛇,很多事情或许他知道呢。于是便小声道:“九爷,你对宫里的事知道多少?”
九九道被吓了一跳,紧张地左顾右盼,见没有听见才小心道:“宫里的事可不敢乱说的。”
“你不敢说?你觉得我信吗?”清妍白了他一眼,双手环抱低声道:“我也不问什么机密,只问后宫的布局,东南西北各有几个宫殿,里面都住着的都是谁,仅此而已。”
九九道露出一副为难之色,“这……”
“这情报算我买的,多少钱你直接找采薇拿。”
“嗐,凭咱们的交情哪里用得着提买字,只是这事涉及皇家,你若是……”九九道还是有些踌躇。
清妍保证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九九道想了一下,点头道:“好吧,我明天画好给你送去。”
清妍问。“现在不行吗?”
“现在?”九九道双手一一摊,“这也没纸笔啊。”
一旁的无心接话道:“刚才路过的那家客栈就有。”
“这……好吧。”
三人又折回了客栈,九九道不太会画地图,只在纸上简单地画了几个线条代表城墙,方块代表宫室,那图画得实在潦草,若不是听他本人解说,根本就看不出那乱七八糟的画,竟是巍峨的皇宫。
图纸刚画完,清妍接过认真看了几眼,便直接烧毁了。
九九道心里有些发虚,这么谨慎,怕不是要干票大的吧。
清妍看出他的忐忑,冲他和善一笑:“别怕,我只干件特别小的小事。这次真是多谢九爷了。”
九九道摆摆手,豪爽地笑道:“不必客气,要真想谢我,就把你的好酒给我一坛,你那酒的味道跟别处不一样。”
“明日送到天命斋。”清妍拱拱手,“九爷,告辞。”
无心也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三人出了客栈的门边朝两个方向去了,
九九道是个圆滑的人,自然不会问清妍大晚上带一个漂亮的和尚去干嘛,但是心里怎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清妍和无心沿着大街走了没一会儿,便钻入一个窄小的巷子。
无心问:“今天便去吗?”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免得夜长梦多。”清妍狐疑地看着无心,“你不会紧张了吧。”
“我无心怎么可能紧张!”无心一甩袖袍,“去,现在就去!”
话音刚落,肩上落下一只纤细的手,无心感觉有一股强大的气息将他笼罩,自己就仿佛一只没有破壳的小鸡被蛋壳保护起来,而他想要破壳而出,则需要很长的路要走。
这就是神游玄境的力量吗?
还真是高不可攀呢。
一个念头的功夫,无心便觉得改天换地,四周低矮的青砖小巷,竟变成了宫苑深深,朱墙碧瓦,斗拱飞檐,好一派天家威严。
无心一个不注意差点被惯性推个趔趄,好在他身手矫健,瞬间便稳住了身形,赶紧整理下衣袍,问道:“这么快,也是遁术?”
“不是。”清妍摇头,“这招叫斗转星移,你暂时学不了。”
“我就问一下,没说要学。”无心嘟囔着,抬头看向只燃着寥寥几根烛火的大殿,夜深人静,里面的人想来已经歇下,“这便是景泰宫了吗?”
清妍踌躇道:“我从前跟我爹进宫参加过宫宴,知道麟德殿的位置,结合九九道的图纸,应该是这里没错。”
无心看了看宫殿又看了看清妍,“不然……你先进去看看?”
他是来见自己亲娘的,若是走错地方,唐突了别的娘娘就不好了。
他无心可是个正经和尚啊。
清妍也明白他的顾虑,点点头,走到寝殿门口突然想到了什么,意识潜入空间一顿翻找,最终找到了一根细细的竹管,戳穿素色窗纱,就这管子吹了股白烟进去。
无心抱着双臂看着,内心无语至极,甚至无语到钦佩的程度,不禁竖起大拇指,小声夸道:“你若是个男人,必定是闻名天下的采花大盗。”
清妍得意地一挑眉毛,看着手里的竹管心里直道电视剧没白看。
过了几分钟,确定里面守夜的丫头睡了,清妍才推开门走了进去,穿过外间,进入内室,一路走来,装饰都极为简朴,联想到殿外那堆积的落叶,感觉一点都不像宠妃所住的宫殿。
清妍在窗前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说道:“娘娘既然醒了,不如起来一叙。”
床帐内果然传来了动静,一只素手轻轻剥开帘幔,露出一张约莫双十年华的容颜,肌肤如雪,姿容绝世,看着一点都不像能当奶奶的人。
不过看宣妃周身的契机,想来早已入了逍遥天境,当修为到了一定程度,身体气血充足,本就能延缓衰老,真气流转又能增强新陈代谢,能够保持青春也就不稀奇了。
“姑娘深夜来我这景泰宫有何贵干?”易文君声音婉转悠扬,缓缓站起,看着清妍,笑道:“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即便我年轻的时候,便也如此了。”
清妍不在意地笑笑,若说很久从前她还比较在意容貌,但自从当了兵之后,这种在意就弱了很多,敌人不会因为你生的貌美就放过你,反而会遭到更悲惨的待遇。
清妍视线扫过衣架上的斗篷,一挥手,一股清风将之送到易文君身前,“要见宣妃娘娘的不是我,娘娘披上衣服免得着凉。”
易文君不明所以,但她此时正穿着单薄的寝衣,确实不方便见人,便将斗篷披了起来。
刚系带子的功夫,抬头已经不见那个漂亮的身影,她惊讶着此人的功夫,竟能悄无声息地从她面前消失,又疑惑她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可随后,门外又一个人走了进来,一身白色袈裟,饱满圆润的光头,还有那熟悉的眉眼。
“寒水寺无心,见过宣妃娘娘。”无心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易文君不解,“就是你要见我?”
“是。”无心微微笑道:“我一直想见娘娘一面,想了很多问题做借口,但是外面那位朋友告诉我,一个孩子想见自己的亲娘是不需要理由的,所以……娘娘还记得叶安世吗?你的另一个儿子。”
易文君猛然瞪大了双眼,瞬间泪眼朦胧,“世儿……”
清妍没有偷听别人隐私的习惯,在殿外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仰望着天上的星星,不知从哪里摸了个碧玉葫芦,喝起酒来。
约莫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无心从里面走了出来,看不出什么表情,清妍没有问,而是回头对着隐在窗内的易文君道:“娘娘不必相送,我等告辞了。”
无心刚想回头去看,结果又是一阵天地变换,回到了那个小巷子里。
清妍剑无心变得有些沉默,叹了口气,“宫里的事,我都是道听途说的,如果有疑问,等到雪落山庄,你去问萧瑟吧。”
无心嗤笑一声,“她让我不要去找她了。”
清妍认同地点点头,“确实,宫里有好几个半步神游,他们可比萧瑟这个新晋的半步神游气息醇厚许多,你去太危险了。”
无心愣了愣,没有说话。
很快两人就到了一扇宽敞的大门前。
雪落山庄是乌衣坊最大的宅子,一般情况下,只站在街上,其实看不出谁家院子里内藏锦绣,可雪落山庄却不同,有着整条街最宽阔的大门,那大门乃楠木所制只一扇就价值不菲。其正上方悬着一块牌匾,明晃晃的四个大字——雪落山庄。门口两道楹联,一边写“门前观雪落。”一边书“门后看镜湖。”
无心不住感慨,“萧老板的府邸果然气派。”
“萧瑟说,这里是咱们在天启城的家。”清妍不好意思地道:“不过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里面的下人都不认识我,大晚上的兴师动众也不好,咱们还是悄悄进去吧。”
无心挑了挑眉,笑道:“好啊。”
清妍带着无心转进一条暗巷子,翻了前进去,此处是雪落山庄的后花园,最显眼的便是一汪碧蓝的湖面,果如明镜一般,岸边各色花木,即便冬日也有几株梅花开得正艳,雪花簌簌而下,更添一股朦胧的韵味。
清妍第一次觉得萧瑟常常挂在嘴边的风雅,确实有点东西。不过眼下不是赏景的时候,两人快速从游廊外穿过,躲过巡逻的侍卫直奔正院。
“笃笃笃。”
萧瑟还沉浸在定情的兴奋中,想着即使明年成亲,那聘礼嫁妆,一应事物也该准备起来了,他这一走多年,原先的家资也不知还剩几分,正拿来账目翻看。
此时听到敲门声,还以为唐莲回去睡不着了,想陪他喝酒,结果一开门,纷纷扬扬的细雪中闪着好亮一颗光头。
“无心?!”萧瑟似乎并不奇怪他会出现在这里,只是没想到会是现在,不过他仍旧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淡定侧开身子,“进来说。”
“那个……人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清妍语气有些扭捏,毕竟两人刚腻乎了好一会儿,萧瑟前脚刚从她家离开,她后脚就追了过来,好像她多离不得萧瑟一样。
萧瑟眼里泛起微微的笑意,抬眸看去,只见雪花轻舞,美女倾城,若此时温上一壶风花雪月,两人一起在廊下围炉赏雪,那该是何等风雅……
可惜,多了个煞风景的和尚。
萧瑟心下遗憾,却还是道:“我正在查看府中账目,要来看看吗?这些都是要交到你手里的。”
后面一句说似暧昧的低语,清妍回首一望,只见如玉般的男子站在廊下,长身玉立,清俊脱俗,比女人还要好看几分,只是……身边站了个锃亮的光头。
两人在嫌弃无心的事上,十足的默契。
清妍暗自叹气,摇了摇头,“我那里还有一堆账本没看呢,以后再说吧。”
说完,如涟漪般消失在雪落山庄,萧瑟幽怨地瞥了眼无心,往房间里走去。
“萧老板,我是不是有些碍事?”无心问道。
“知道就好。”萧瑟没好气地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地问,“你已经见过宣妃娘娘了?”
“是啊,刚从宫里回来。”无心一撩衣袍也坐了下来,“刚好有些事,我想问你。”
“说。”
两人就着宣妃的事几乎聊了一夜。
日升月落,次日一早,清妍用了早膳,刚想翻开账册,就有丫鬟传来消息,说是姐姐孙清婳回来了,现在正在母亲屋里说话,叫她赶紧过去。
清妍也不耽搁,径直去了正院,至于禁足……那是什么玩意儿,没听说过。
娘三个说了好一番体己话,直到晚膳过后,姐夫来接人了,清婳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转天,孙母又一大早把清妍叫了去,说是她之前的衣裳已经小了,该添置些新的,今日让人送来些成衣布料和首饰,叫她挑些先用着,顺便重新量一下尺寸,做些合身的。
这一忙又是一天,接下来的几天,清妍都在账本里奋战,她手里的产业不少,庄子、铺子,宅院都有,规模有大有小,光是核对账册都要些许时日,核算好期间还要见管事,听报告,见一见新提上来的人手,方便以后人员调度。
之前她去西方边境探过路之后,组建的商队也快返回,加之年关将近,奖金之类的也要落实下去,林林总总的大事小情,实在忙得很。
萧瑟倒是每晚都来帮忙,可是两人刚在一起,正是热乎的时候,每每账本看到一半,就腻歪在一起了,这也多亏两人都是算账的一把好手,即便工作一时半刻,也有旁人大半天的进度,不然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一晃五日过去,这日难得的艳阳天,清妍收到了大将军府送来的帖子,是叶若依请她去雪落山庄,有事商议。
她忙了这些天有些腻烦,刚好可以放松放松,便欣然应了。换上母亲刚送来那些颜色鲜艳的衣裳首饰,施施然地出门了。
这次她是光明正大进的雪落山庄,前院亭台楼阁,雕花廊桥,比之后花园的风雅,更显尊贵大气。
管家领着清妍入了正厅,此时,叶若依已经在了,萧瑟端坐上首右侧的太师椅,雷无桀、叶若依无心,司空千落和唐莲几人分坐两侧。
萧瑟和叶若依则各自端着茶盏,姿态举止端正疏离,仿佛在接待外客一般,毫无往日朋友间的自然随意。
司空千落很不适应这样郑重压抑的氛围,有些坐立难安,雷无桀也时不时地挠几下头,屁股底下好像有钉子一般,唐莲一身黑衣,面无表情,是一贯的沉稳冷静。至于无心……他脸皮厚,什么氛围都坐得住。
此时的千落和雷无桀一见清妍,齐齐松了口气,仿佛见了救星一般,赶紧起身打招呼。
“言兄,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就要憋死了!”雷无桀抱怨道。
“快来坐,我给你倒茶,萧瑟特意拿出来的,说这是你爱喝的,天门山的什么茶,一年只产几十斤,连他都没有多少,来,咱们给他喝光。”司空千落也十分热情,意图用清妍的到来打破那郑重的气氛。
“是天门山古树茶。”萧瑟叹了口气,跟这些人相处,总让他有一种无力感。
他想要的是那种不经意间彰显自己的品位的感觉,而不是这种明晃晃的炫耀,一点都不风雅。
毫无意趣!萧瑟心里嘀咕一声,随后抬起头,只见一道身着淡紫色留仙裙的少女,正笑盈盈地和众人说着话,腰间一根束带将她的身姿衬得更加婀娜,头上张扬华美的赤金鸾鸟冠,冲淡了眉眼间那种脱俗的缥缈之间,添上几分尊贵的气场,极富冲击力。
只一眼,萧瑟的气闷便消失了,抬手给左边主位前的茶具添了茶,“坐。”
正厅的两个主位,右侧是主人的座位,而右侧一般有两种情况,要么两位主人家一起招待客人,要么则是留给比较重要的客人落座。
清妍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萧瑟淡淡道:“人都到齐了,可以开始了。”
清妍一愣,合着都在等自己呢。
之后就是萧瑟和他的班底在齐聚天启城后的第一次正式会议,这场会议敲定了萧瑟决定参与夺嫡的中心思想,以及对当前局势的分析,大方向的确定,以及将要迈出的第一步,那便是亮相。
他们要让全天启都知道,他萧瑟回来了。
叶若依作为萧瑟的谋士,当先提议举办宴会,萧瑟欣然同意,并且定下千金台作为宴会的场地。
在赌坊里设宴,在这天启城里,也是头一遭了。
这事定下来,萧瑟振臂一挥,带着大家直奔千金台,只留下无心,他比较希望自己在关键时刻出场,给大家一个大大的震撼,现在出去,那可就没意思了。
萧瑟也由着他,魔教教主的身份,在天启城出现委实有些敏感了。
几人一出雪落山庄,消息就传遍了天启城,明眼人都知道萧瑟是回来夺嫡的,可他自回到天启城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几日过去,第一个次踏出家门,去的地方竟然是赌坊。
不过想想也是,曾经的萧瑟也是千金台的常客。
萧瑟和清妍不同,清妍喜欢赌,不过觉得这是个来钱快的无本买卖,而且以她的赌术就是稳赚不赔,至于赌性,她是没有多少的。
而萧瑟则是不折不扣的赌徒,他是皇子,离京之前从未缺过钱财,他喜欢的,是那种紧张刺激的感觉,而且他也很擅长赌,曾与南诀太子敖玉在千金台豪赌过一场,赢下了一座城池,作为一段佳话在天启广为流传。
萧瑟边走边说着自己的辉煌经历,清妍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我要是南诀的皇帝,非得把敖玉的腿打断,这败家玩意儿不要也罢。”
萧瑟双袖一拢,得意地扬起下巴,身子往清妍身边偏了偏,“那敖玉能稳坐南决太子之位,绝非一般人物,只是比我,还逊上一筹。”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行吧。”雷无桀不理他的得瑟的样子,极为敷衍地道:“快点走吧,办完事好去吃饭,我都饿了。”
主要是之前的回忆,把他听得头昏脑涨的,急需吃点好的补补。
司空千落一指街边的店铺,“那边有卖糕点的,排着好长的队,肯定很好吃。”
雷无桀眼前一亮,“咱们去尝尝?”
“好啊。”司空千落拉着清妍跑了过去,“帮我看看哪种好吃。”
清妍边跑,边回头对萧瑟道:“你们先去千金台,待会儿去找你们。”
萧瑟只能点头,带着唐莲和叶若依去走了。
时间不过午时,千金台就已经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了,其中锦衣华服的,金发碧眼的,还有各种轻纱曼妙的美人。
唐莲不知去过多少次美人庄,此刻站在这里仍然觉得恍惚,仿佛下一刻,天女蕊就会从天而降一般。
千金台和美人庄最大的区别就是大,特别大,在寸土寸金的北离都城之内,有这样一块地皮就已经算是富甲一方了,其中装饰奢华且不必说,只说中间那座黄金打造高台,上面十几个面容整肃的护卫,持刀扫视全场,气势逼人,可了不得!
唐莲看着那座黄灿灿的台子,啧啧称奇,“清妍姑娘见到的黄金,居然还安然无恙地摆在这,真是不容易。”
萧瑟有些嫌弃地道:“这是有主之物,而且,这黄金的纯度太低,比无心躺过的棺材差远了。”
众所周知,黄金纯度越高,质地越柔软,若这黄金台摆在这,随便一个低级武者都能把它踩一个大坑,随手就能摆下一块,那千金台的面子往哪搁?
唐莲竖起大拇指,实在是受教了,他说不上这两人哪里折服了他,反正他觉得自己服了。
三人皆是衣着华丽,气质不凡,一进门的时候便有侍者要来招待,却被人伸手拦住了。
那使者一看,连忙恭敬垂首,“九爷,怎么吩咐?”
这位九爷衣着随意,松松垮垮仿佛披着睡袍,他冷笑一声,唇间金牙一闪,正是九九道,“你是什么人,有资格迎这样的客人?”
侍者颇为不解,“九爷,小的也来了两年多了。可这几位爷有些面生,应该是新客才对啊。”
九九道不耐烦地挥挥手,“白痴,去找你们头儿,说客人来了。赶紧收拾一下,把他身边那些莺莺燕燕赶紧赶走,别污了贵客的眼。”
侍者还是不明白,鉴于九九道和千金台的关系甚好,便也不再多言,默默上了二楼禀报。
九九道理了理衣襟,又清了清嗓子,上前踏出,朗声道:“六皇子,您回来啦!”
萧瑟听到声音,转过头,笑了,“我就猜会先碰到你们中的谁,没想到是你。九爷。”
九九道急忙摆手:“折煞了折煞了。什么爷,都是兄弟们抬举,六皇子你就别奚落我了。这几位是……嘿,这不是将军府千金嘛!”
叶若依惑道:“你认识我?”
九九道一挑眉:“不认识谁,也得认识您啊。京城美人榜三甲,有小姐一个位置。”
说话时,千金台的大门再次打开,进来两女一男,男俊女秀,十分养眼,只是每人手里拿了个大饼啃得正香,颇煞风景。
这三人正是清妍、千落和雷无桀。
几人一进门就看见台子旁边的萧瑟三人,正想过去汇合,这时,前面不远的一张赌桌上,站起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一脚踩着椅子,不停朝他们招手。
“诶,孙清妍,早听说你回来,今儿可算见着了,快来快来,帮我玩一把,这帮孙子,都快把我家底套去了,你快帮我转转运。”那年轻男子语气甚是热络,一看就是熟人。
同桌的人也都年纪不大,一群少年纷纷抗议,“赵南寻,你找她来,那跟出老千有什么区别,就算她刚回来也不行,绝对不行!”
“是啊,是啊。”一群人乱哄哄的,在这吵闹的环境里倒也不算突兀。
司空千落看着这么多人跟清妍打招呼,不由奇道:“这些都是你的朋友啊?”
“狐朋狗友。”清妍小声告诉她:“这帮人都是些游手好闲的纨绔,平日里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大部分都是在司乐坊认识的。”
“司乐坊?”雷无桀不解,“那是什么地方?很好玩吗?”
“好玩啊,漂亮姑娘可多了,毕竟那里可是天启城有名的——”清妍笑眯眯看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字:“妓院。”
“咳咳!”雷无桀一阵剧烈的咳嗽,涨得满脸通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噎的。
清妍和千落好一顿嘲笑,然后冲赌桌上的众人朗声道:“我今天有事,就算了,等我空的,非把你们的家底掏空不可。”
桌上瞬间哀嚎一片,“你快饶了我们吧,我还要攒钱娶媳妇呢。”
“还娶媳妇?你问问谁嫁给你。”
桌上你来我往,气氛更热闹了。
那位叫赵南寻的锦衣公子走过来,豪爽地说:“来赌场能有什么事?过来玩一把,就一把,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帮我赢了这把,晚上司乐坊听曲,我请客,你是不知道,司乐坊新来了好几个舞娘,那腰,那腿……”
他神色向往,似在回味。
清妍没忍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去教坊司是听曲赏舞的,当我是你呢,看腰!看腿!”
“得得得,我的错,我的错。”赵南寻笑道:“真不来一把啊?”
清妍刚想说不玩,却感觉衣袖被人扯了一下,她侧头看去,是司空千落,凑到清妍耳边小声说:“当初在美人庄,你们赌生死局的时候,我就没赶上,我想看。”
雷无桀也点点头,低声道:“我当时在守棺材,也没赶上,你看萧瑟还在那边等着呢,时间来得及,不如来一把。”
清妍看看萧瑟那边,又看看千落和雷无桀,两人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她也有些意动,“那要不……来一把……”
“来一把!”千落和雷无桀俱是点头,他们到了天启城之后都在休息,今天还是第一天走出雪落山庄,对哪都好奇,如今有热闹肯定要凑一凑啊。
至于萧瑟那边,嗨!那不是还有大师兄吗?
赵南寻一听有戏,赶紧领着清妍落座,旁边的侍者见状赶紧擦掉椅子上的脚印,笑道:“孙小姐好些日子没来了,我们老板常念叨您呢。”
“他念叨我?”清妍笑道:“他怕是念叨着让我多在外面待几年,最好别回来了。”
侍者尴尬地笑笑,显然被她说对了,只好讷讷道:“那哪能啊,老板跟您可是莫逆之交。”
清妍也不多说,一撩衣袍,坐下看牌九,桌上自然又是一片哀嚎,但是他们不敢撵人,因为打不过,只能舍掉老婆本了。
黄金台旁,萧瑟频频望向清妍几人,九九道见了,顿时心下了然,那孙家小姐容貌自不必说,离京之前便已经出落得清丽脱俗,只是稍显稚嫩,出去一年,不但身量长开,原来的纨绔之气也散去了不少,更添了些婉约的气质,姿容胜从前。
六皇子出门历练了几年,性子变了不少,但到底年轻,哪能受得住这种诱惑。
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分毫不露,自以为贴心地解释道:“坐在赌桌上的那位是孙御史家的千金,天启城有名的美人,去年出门游历,前几日才刚回京,算算时间,跟殿下还是前后脚呢。”
唐莲一愣,忍不住有些想笑。
“哦?是吗?”萧瑟却是老神在在,还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道:“你特意跟我提起她,可是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九九道案子撇嘴,你眼睛都快长人家身上了,还问我有什么特别之处,你装,你再装!
他咧嘴一笑,“特别嘛,自然是——特别漂亮。”
叶若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唐莲也是闷笑。
“用得着你说。”萧瑟没好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