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阁的晨雾还没散尽时,边语沁已经在舞蹈室练完了一组足尖动作。落地镜里映出她收紧的下颌线,练功服后背洇着薄汗,却在转身看到门口的人影时,瞬间敛去所有情绪。
吴世勋倚在门框上,手里端着杯温牛奶,黑色西装衬得肩背挺直。
吴世勋姜妈说你没吃早饭。
他把杯子递过来,目光扫过她泛红的脚踝,那是旧伤,阴雨天总爱作祟。
边语沁没接牛奶,径直走到休息区拿起毛巾擦汗。
边语沁吴总不用上班?
她的语气像淬了晨露的玻璃,透亮却冰凉。
吴世勋今天晚点去公司。
吴世勋把牛奶放在茶几上,视线落在墙角的儿童爬行垫上。吴砚深正趴在上面啃积木,口水把木头块濡得发亮。他走过去把孩子抱起来,指尖轻轻刮了下那肉嘟嘟的脸颊
吴世勋深深,跟爸爸说早安。
一岁半的小家伙还不会说话,只是张着没牙的嘴咯咯笑,小手抓住吴世勋的领带往嘴里塞。边语沁看着那幕,想起离婚前的清晨,吴世勋也是这样抱着孩子在卧室转圈,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们身上,像幅鎏金的画。
边语沁我去洗澡。
她起身时撞到了矮柜,发出沉闷的声响。吴世勋下意识伸手想扶,却只碰到她衣摆的一角,那布料像受惊的鸟,倏地从他指尖溜走。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半个月。自从复婚后,吴世勋总把工作时间压缩到最短,每天准时回家陪孩子吃饭。他会记得边语沁不吃葱姜,把她碗里的姜丝一根根挑出来;会在吴砚深半夜哭闹时,轻手轻脚地抱去书房哄,生怕吵醒她;甚至会在她练舞时,把客厅的灯留到天明。
可边语沁始终像隔着层磨砂玻璃,对他所有示好都照单全收,却从不回应。她会接过他递来的温水,却不会说谢谢;会看着他给孩子换尿布,却不会搭把手;就连吴砚深伸着胳膊要两人一起抱时,她也总是先一步退开。
周五傍晚,边语沁带着吴砚深在院子里玩滑板车。孩子还站不稳,只能由她扶着慢慢挪,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吴世勋的车刚停稳,就看到儿子张开双臂朝他扑来,奶声奶气地喊着
吴砚深(勋沁大儿子)爸、爸
这是吴砚深第一次清晰地叫爸爸。吴世勋的心像被温水泡过,连指尖都泛着麻。他把孩子举过头顶,转头看向边语沁时,眼里的光比晚霞还亮
吴世勋沁沁,你听到了吗?
边语沁踢开脚边的石子,声音平平
边语沁听到了。
她转身要走,却被吴世勋拉住手腕。他的掌心温热。
吴世勋周六带深深去游乐园?
他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吴世勋他上次在绘本上看到旋转木马,盯了好久。
边语沁看着儿子趴在吴世勋肩头,正用小手揪他的耳朵,那依赖的模样让她喉头发紧。
边语沁再说吧。
她挣开手,快步走进屋里。
周六早上,边语沁刚把吴砚深放进婴儿椅,就看到吴世勋拎着个巨大的恐龙玩偶走进来。
吴世勋给深深的。
他把玩偶放在孩子怀里,恐龙的尾巴扫到餐桌,碰倒了装着草莓酱的玻璃瓶。
深褐色的酱汁溅到边语沁的白色连衣裙上,像朵突兀的花。吴世勋慌忙抽纸巾去擦
吴世勋对不起,我来……
边语沁不用。
边语沁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触碰
边语沁我去换件衣服。
她走进衣帽间,看着镜子里污渍斑斑的裙子,忽然想起小时候,吴世勋和她一起去看芭蕾舞剧。散场后下起大雨,他把外套脱下来裹住她,自己淋成了落汤鸡。
吴砚深(勋沁大儿子)妈妈!
吴砚深的叫声把她拉回现实。她换好衣服出去,看到吴世勋正笨拙地给孩子喂粥,勺子里的粥洒了一半,弄得吴砚深下巴上全是米粒。
边语沁我来吧。
边语沁走过去接过勺子,熟练地把粥吹凉了送到孩子嘴边。吴世勋坐在旁边,看着她温柔的侧脸,忽然说
吴世勋下周深深的早教课,我陪你一起去。
边语沁喂粥的手顿了顿,没说话。
早教课那天,吴世勋果然推掉了会议。别的家长都是夫妻一起带孩子,只有他们俩隔着半米远,像合作照看孩子的陌生人。老师让家长和孩子一起做手工,吴砚深非要坐在两人中间,左手抓着边语沁的衣角,右手拽着吴世勋的衣领。
吴世勋深深想做什么?
吴世勋拿起蜡笔,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吴砚深抢过蜡笔,在小人旁边画了道波浪线,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边语沁他想画大海。
边语沁轻声说。她拿起蓝色蜡笔,沿着那道波浪线细细涂满,像真的有片海在纸上起伏。吴世勋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忽然伸手,把她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边语沁像被烫到般缩了缩脖子,却没躲开。
那天下午,吴世勋带他们去了游乐园。吴砚深坐在旋转木马上,笑得口水直流。边语沁站在围栏外看着,忽然感觉肩上多了件外套,是吴世勋的,带着淡淡的雪松味。
吴世勋风大。
他站在她身边,目光落在旋转木马上的孩子身上。
吴世勋我以前太混蛋了。
吴世勋的声音很轻
吴世勋总以为只要把最好的给你,就是对的。忘了问你想要什么。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旋转木马的音乐在风里飘着,像首温柔的童谣。
周三晚上,边语沁正在给吴砚深讲绘本,手机屏幕亮了下,是吴世勋发来的微信
吴世勋今晚要加班,可能晚点回,你们早点睡。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回了个“嗯”。
凌晨两点,边语沁被身边的动静惊醒。吴砚深翻来覆去地哼唧,小脸烫得吓人。她伸手去摸,孩子忽然“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奶渍溅得床单上到处都是。
边语沁深深!
边语沁慌了神,抱起孩子就往楼下跑。姜妈已经睡了,她颤抖着手找不到体温计,只能用额头贴着儿子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像火,烧得她心口发疼。
她摸到手机,手指抖得按不准号码,好不容易拨通了吴世勋的电话。
边语沁吴世勋……深深发烧了,还吐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完全没了平时的冷静。
吴世勋别慌,我马上回。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吴世勋把退烧药找出来,先给深深物理降温,我十分钟就到。
边语沁挂了电话,按照他说的找来退热贴,用温水给孩子擦脖子和腋下。吴砚深哭得嗓子都哑了,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领,像是害怕被丢下。
九分钟后,院子里传来急促的刹车声。吴世勋冲进来时,领带歪在一边,衬衫袖子卷到手肘,眼里全是红血丝。
吴世勋怎么样?
他一把接过孩子,指尖触到那滚烫的皮肤时,呼吸骤然收紧。
吴世勋去医院。
他抱着孩子就往外跑,边语沁抓起包跟上。
车里,吴世勋一边开车一边给私人医生打电话,声音冷静得不像刚从会议室冲出来的人。
到了医院,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刺眼。医生检查时,吴砚深哭得撕心裂肺。抽血的时候,孩子拼命挣扎,小手乱挥,针头几次没扎准。边语沁看着那细细的针头刺破儿子的皮肤,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吴世勋没事的,深深最勇敢了。
吴世勋按住孩子的腿,转头看到边语沁哭得肩膀发抖,忽然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吴世勋别怕,有我在。
他的怀抱很结实,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却奇异地让人安心。边语沁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积攒了许久的委屈忽然决堤。她其实没那么坚强,其实在看到儿子发烧时,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其实在他说“有我在”时,心里那道冰封的墙,早已裂开了缝。
检查结果出来,只是急性肠胃炎。医生开了药,说没什么大碍。吴世勋抱着睡着的吴砚深,边语沁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忽然轻声说
边语沁谢谢你。
吴世勋脚步一顿,转头看她。走廊的灯光落在他眼里,像盛着片温柔的海。
回家的路上,吴砚深在安全座椅里睡得安稳。车里没开大灯,只有仪表盘的微光映着两人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