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龙神龙廷川关于叶拦江长相的记忆已被岁月模糊，高中生龙廷川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但并不影响对她产生向往。一年前龙廷川凭借记忆去过一次琼兰山，她记得那里常年盛开鲜花，灵巧漂亮的小鸟挤在红云树枝头鸣叫，满山盛开的花朵间飞舞着蝴蝶，琼兰山清香地矗立在神之战场中，显得格格不入。但现在琼兰山也和其他任何地方一样成为了废土，红云树以往茂密聚集如落霞的枝叶尽数凋零，百花腐朽在积雪之下，褪色的翎羽嵌在积雪之中。叶拦江不在了，如果她在的话一定会成为我的好朋友吧？我好想要一个朋友呢……龙廷川这么想着，不知不觉间已抵达柳山入口。
“乖哦，进去以后千万不可以叫，也不可以乱跑哦，和以前一样紧紧跟着我。”龙廷川摸了摸白虎的脑袋，转身从柳枝的开口走进去。
龙廷川在凰翎和琉香的软磨硬泡下答应每周来此地教授一回武艺，妙瞬组也会来学习，她的武艺尽数承袭自初始龙神龙廷川，她只是个普通高中生而已，对原理一窍不通，不过她很喜欢凰翎和琉香这对姐妹，实在不忍心拒绝，便将教授改为切磋了。每周例行的切磋对龙廷川来说是最有挑战性的，因为琉香和妙瞬组的众人虽受过光耀的赐福，但对于她来说还是太弱了，与这些人切磋很考验她对于力道的把控。虽然连岐山是龙廷川众多练手对象中最强的一批，但和他过手却是最轻松的，因为他很皮实，怎么打都行，即便没收住劲儿，他也不会真正受伤。
切磋场地位于云初中学的操场，柳山长成后，幸存人类合力将此地翻修，如今已经大致恢复，但现在不仅为中学，而是全年龄段共用。幼儿部分三个班，每班约三十人，小学部四个班，每班约四十人，初中部和高中部各五个班，每班二十人，班级是按照老师人数分配的，每个老师主管一个班级。秋已深了，即使太阳很大也并不显得热，但在篮球场打篮球的男孩们依旧挥汗如雨，篮球鞋的橡胶底在水泥地上急停摩擦，发出呲呲的声音。完成体育课运动指标的女孩们扎堆坐在球场边的人工草坪上，乘着从楼后阴凉地里吹过来的风聊天，清脆的笑声不时随风而起，与那呲呲声一同飘进龙廷川的耳朵里。“好熟悉的场景，但为什么又很陌生呢？”龙廷川自言自语道。
“龙姐来啦？”离操场门口最近的女孩们最先注意到龙廷川，并没有因白虎而惊讶，显然是已司空见惯。
事实上龙廷川也确实与这里格格不入，不说身后乖巧地跟着一头肩高两层楼的白虎，单说穿着让人没法不注意。她的头发高高盘起，由两根洁白的簪子交叉而扎，这两根簪子是她从一只吸收燃月之力的大鱼的鱼鳍里取出来的，不用打磨，天然成型。她的胸部由几条白布潦草地缠着，白布来自与白虎同座动物园的一头吸收过燃月之力的雄狮，是那狮子的筋膜，不过经过时间的洗礼，现在看起来也和普通的旧白布没有区别了。龙廷川下身穿一条黑色百褶长裙裤，看起来很新，其实也确实很新，她只有来这里才穿，平时都和内裤一起放于绑在白虎前腿的鞍包里，人制造的衣物对她来说很脆弱，一不留神就会破了烂了，缠胸部的白条制作起来没有技术难度，但她不会使用针线，裤子就不会做了，所幸即便不穿也不会像胸部一样碍事，选这条裙裤的原因则纯粹出于喜欢。初始龙神带来的改变令龙廷川生活便利，她时而和各路神明切磋武艺，身体溅上来自他们的各色血液，时而攀爬陡峭山峰，沾上沙土泥尘，但这些污秽都会自动脱落，用人形容宝剑的那句杀人不留血来形容她的身体正合适。龙廷川的皮肤一直白皙细腻，黑发从来顺滑如瀑，虽然她总是光脚，但脚丫也一样光洁如玉，她是纯粹高中生的时候身体从没有这样完美过。
“嗯。”龙廷川点点头。她现在也对如何与人打交道一窍不通，或许初始龙神也是如此。
众人已在操场等候多时，见龙廷川前来，都站起身。
“谁先来？”龙廷川道。
“我来我来！”凰翎自告奋勇。
“来。”龙廷川道。
凰翎率先进招，欺身一拳攻向龙廷川面门。
龙廷川抬手捋偏凰翎拳锋，同样没有趁机进攻。
谁知凰翎也并未被带偏重心，顺势化拳为肘，攻势卷土重来。
好熟悉。龙廷川这么想着，依旧使出对付连岐山的招式，探手至凰翎大臂末端又是一拨，想看看她会如何应对。
凰翎顺拨歪自己力的方向猛然旋身，又是一肘砸向龙廷川后脑。
这回龙廷川没有闪避，只是转过身，脸硬吃了凰翎一肘。
“啊？！”凰翎赶紧停手，显然没想到自己这一手能命中，揉着龙廷川的脸蛋，说：“疼不疼呀？”
“不用担心，我不疼。”龙廷川有些惊讶，学会连岐山的招式并完美施行不困难，困难的是也能像连岐山一样抵住自己的捋劲，她说：“刚才这些是和连岐山学的吗？”
“是。”凰翎说：“连岐山说连绵不绝的攻击才最有杀伤力。”
“他说的很对。”龙廷川闻言忍俊不禁，这正是多年前她对连岐山的教导，她笑了笑，说：“记得举一反三，连绵的攻击并不只有这几招。这样的攻击绝大多数对手都招架不住，暂时学到这里就可以了，以后多加练习，最好能灵活运用。你进步很大。”
“下一个我来！”琉香已经提前扎好了马尾辫。
“来。”龙廷川道。
琉香两步小跑到龙廷川面前，抬起拳头抡向她的面门。
龙廷川抬手捋偏琉香拳锋，依然没有趁机进攻。
琉香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可却在最后关头稳住身形，别扭地回拳弯肘，砸向龙廷川面门。
龙廷川心里暗自笑道，属于是一人学会全家享福了，她依然故技重施探手至琉香大臂末端一拨。
琉香的步伐彻底乱套，往前踉跄几步，顿了一下，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容，刚旋身接肘，才转半圈，自己就跌倒了。
“香香就多练下体能吧，没事跑个二百圈什么的，这些对你还太遥远。”龙廷川摸摸琉香的脑袋，说道。
“好嘛。”琉香坐在地上，不好意思到脸蛋泛起红。
“今天妙瞬没有来吗？”龙廷川问道。
“妙老师有行动，让我来学习。”一个男人上前说道：“您好龙姐，我叫刘冶。”
“来吧。”龙廷川说道。
刘冶退后几步，朝龙廷川浅鞠一躬，旋即猛然跃起，一膝朝龙廷川面门袭来。
有点意思。龙廷川这么想着，抬手轻轻把刘冶膝盖往下一拍。
刘冶落下途中顺势起拳，带着身体的重量一同砸向龙廷川。
龙廷川抓住刘冶的拳头往下一拽，他的身体陡然失衡，直朝地面砸去，龙廷川怕伤着他，另一只手及时在他胸口托了一把。
“多谢赐教。”刘冶朝龙廷川深鞠一躬。
“你的身手很好，看来也对连绵有了自己的理解，下回记得不要上来就用高位技。”
龙廷川虽是夸赞，但心里却很难过，她一眼便能看出刘冶是纯粹的人，即使武艺再高超似乎也无济于事，和神的力量相比显得太过单薄。我没有力量，比眼前这些人弱很多，如果我还是人的话应该会死在三年前的火球之雨中吧？初始龙神起码不会让我彻底死去，也算得上是我的救命恩人吧？但现在活着的我还是我吗？我现在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呢？如果算活着的话，那又是为什么而活呢？龙廷川每次想到这里，心中的无奈都会悄然转变成迷茫。高中生龙廷川知悉的人的生命目标不再适合自己，普通神的目标在她看来过于悲哀，即使强如龙葵也无非是为飘渺信仰而付出生命。初始龙神无法彻底苏醒，与力量相匹配生命目标朦胧在雾霭深处，现在要为什么而活呢？这个问题龙廷川想了三年也没有想明白，她只是盲目地追逐着刻在初始龙神肌肉记忆中的对更强力量的向往。
“龙姐，跟我们一起去吃个午饭吧！听说建文街有家饭馆味道很不错。”琉香道。
“不，呃，不必了。”龙廷川愣了一下，说：“我不需要进食。”
众人离去后，龙廷川抚摸着白虎的脑袋，脸贴着它的脸，说：“你也不需要进食，你也好没人情味呢……哦对，你本来就不是人。”
白虎不懂龙廷川言中之意，只当她在亲自己，旋即也用脑袋蹭了蹭她，发出呜呜的声音。龙廷川取出鞍包里的笔记本，跃上白虎脊背，将其翻开，自言自语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呢？”
笔记本开头写着被龙廷川修改过很多次的日程计划，今天周五，下午的活动是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龙廷川想起笔记本上记录的自己的爱好，本想在柳山找个网吧玩电子游戏，劝说了自己老半天，可还是觉得没有乐趣，旋即决定去调查炳宇等众祈月幻水死去的原因。她这么做并非为了帮助祈月幻水，只是对那凶手感到好奇而已，包括炳宇在内的众混沌神实力强劲，而且经常年战斗养成了极为谨慎的性格，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被同一人所杀，那人的手段一定非比寻常。龙廷川拥有很强的追踪能力，不然也不能每天都轻而易举地寻到祈月幻水，她已经通过尸体上的气味大致确定了凶手的位置，八成在签村。
签村很特别，不像别处一样漆黑，它的上空有星辰。这里的星星和龙廷川印象中大相径庭，漫天星辰与太阳一般大小，逸散着微弱的深紫光芒，飘渺光带穿梭其间，像一条条盘绕山峦的河流。龙廷川心生不详预兆，遂下白虎，让其率先离去，话未毕，就见一颗星辰乍现紫光，化为一道光束骤然向自己射来。龙廷川一脚踹飞白虎，自己则躲避不及硬吃一击。这光束令她突然想起自己觉醒初始龙神之力的那天，削掉半栋楼的也是光束，不过并不是这样的颜色，她不知道这个技能是某一群体的神都掌握的，还是某一位神的独门，她只察觉到自己心中燃起的怒火。“看来并不是真的毫不在意呢。”龙廷川自语道。
龙廷川浑身衣物和那两根簪子皆在瞬息被光束打成飞灰，她的长发无风自动，额角后伸出两根长角，脊柱末端长出一根黑鳞龙尾，她仰头看着光束射来的方向，一个人形悬停半空，被星辰之光簇拥着。这是龙廷川第一次率先出手，也是除去围战桃浪外唯一一次全力以赴。忽见一道黑光划破长空，空气被撕裂出刺耳的巨响，一团团音爆云闪烁在龙廷川周身，她的拳锋已经落在那人面颊。那人的身体猝然倒飞，速度甚至比方才的光束还要快，又是一道黑光闪烁，龙廷川已至那人身后，一肘硬生打断倒飞的惯性，又将那人朝地面射去。平地爆发的冲击力激荡而起，整个签村老旧的土块房被震碎为尘，席卷成遮天蔽日的沙尘暴，隐见一道黑光从天际射入其中，被震起的土石依旧保持原本的形状，整片地面都被掀飞起来，如同天地颠倒。
漫天星辰同时乍现紫光，宛如天明，密集的紫色光束卷起狂风射向沙尘，天地被其连接，像折断的荷花茎。
片刻后，沙尘渐薄，签村荡然无存，地貌也因此改变，丘陵成了盆地。龙廷川周身盘绕着黑龙虚影，看样子是毫发无损，她又迅速跟上，丝毫没有防御闪避的意思，脖颈硬吃那人一肘也要贴身切近，她的胳膊生出龙鳞，手化作龙爪，一手死死扣进那人皮肉之中防止其闪走，令一手握拳接连不断地砸向其胸口。其实这样的攻击才是最凶狠的，虽说一击将对手打飞看似壮观，但力其实会被稀释不少，死死扣住对方不让其移动分毫，力才能百分百灌入对方体内，如此不顾一切的狠厉路子才是龙廷川最真实的手段，只是很少有神见识之后还活着。
龙廷川见那人胸口渗出的液体熠熠生辉，如同璀璨的星河，忽然回忆起什么，停了手，心虚地问道：“那个，你不是狗肉吧？”
“你终于问了，我以为你把我打死也不会问，除了我和主人，谁还有星辰之血？”那人没好气地说道：“还有，你不准叫我狗肉。”
“好嘛。”若在以前，龙廷川一定会叛逆地说就叫你狗肉你能把我怎么样？但现在刚把人家狠狠揍了一顿，难免心虚，说道：“叫你本名柷英可以不？”
“那不然呢？”柷英咯咯笑道：“你想叫我姑奶奶的话我也没有意见。”
“三年前你杀过人吗？“龙廷川问道。
“没有，我杀人做什么？”
“好吧。”龙廷川相信柷英的话，一方面是因为了解她，知道她不会撒谎，一方面则出于对她实力的信任，她只比自己弱一些，自己想赢她也要经过一番鏖战才行，如果那晚出手的真是她，湮海定会毫无悬念地落败。想到这，龙廷川叹了口气，接着问道：“那些神是你杀的吗？”
“是呀。”
“为啥？”
“主人受了重伤，我要为她收集能量为她疗伤。”
“这么说，你现在是为了治疗淮逝而活？”
“你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奇怪。”柷英挑眉道：“是的。”
“怎么你个贪玩傻乐的家伙也有目标了。”龙廷川哭丧着脸说：“觉得无聊的时候就循着气息来找我们吧，连岐山金柳龙葵都在，为淮逝疗伤的事兴许也可以帮忙。”
“你可不可以装得好客一点？哎，哎，跟你说话呢！”柷英见龙廷川转头就走，喊道。
龙廷川有点不开心，为什么大家都有值得付出努力的目标，而我没有呢？柷英的出现将她的思绪拉回多年前，年轻的初始龙神龙廷川问过枝流关于生命目标的问题。枝流温柔地抚摸着龙廷川的头发，问她，你是怎么想的呢？龙廷川说，开始我认为是为了变强，但很快就发现即使是变强这样的目标对于我来说同样显得虚无，后来我猜是为了信仰我的龙之信徒，但他们的生命又像尘埃一样轻贱，转瞬即逝，我不觉得自己会为了这样的存在而活，后来我就没有主意了。枝流说，强大的力量同样需要强大的意志支撑，我们的生命是没有目标的，或者说，我们生命的目标就是自己。任何事物与我们相比都像过眼烟云，没有事物能承受我们精神的寄托，我们即是永恒的孤独。初始之神龙廷川或许理解了枝流的言中之意，但这对于高中生龙廷川来说尚且遥远，她回忆起这番话时心中莫名悲伤，久久不愿相信，更不必谈理解了。
白虎已经驮着龙廷川来到惯例的休息处，这里离连岐山组的辖区几里远，她或许知道自己为何只有在这里才能入睡，但她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真相，她觉得自己并不是因为离龙之信徒近才感觉安心，她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任何人。
龙廷川躺在白虎的肚子上看着漆黑的天，揉了揉湿润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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