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之间(六)
复生龙神(三)
“小丁,今天来自首的那个叫易辛的审得怎么样了?”我的食指伸进眼镜鼻托下揉了揉,问道。
“王队,易辛说整件事都是他策划的,所有死者,包括那六个警察都是他杀的,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丁雨放下案件卷宗,看着我,说道。
“他妈的,他一个人十分钟杀了十六个人,可能吗?这个吕望真他妈抠门啊,一个人能得顶了这么大罪吗?”我苦笑道:“军子,其他方面查的怎么样了?有新进展吗?”
“事发现场像被谁施了魔法一样,连吕望的一个指纹都提取不到。虽然目前依旧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吕望杀人,但咱的大方向是对的,而且已经有些眉目了。不过今天易辛自首的时候,刘市长都亲自来催促我们结案了,咱就别继续了吧。”郑军看着挂在办公室墙上的时针指向三的钟表,叹了口气,说:“要继续也明天再说吧,天天熬到这么晚也不是个事。”
“吕望是个祸害啊,几个月前的杨龙案还记得吧,所有人都知道人就是他杀的,就是没有关键性的证据,尸体也找不到,拿他没办法。杨龙那媳妇动不动就来闹,每次我看见她那张被泪洗过的脸就愧疚,但我也没办法啊。这半年吕望组织了多少次大型斗殴,讨债打残了多少人?一次一次没抓上他,他不仅没夹紧尾巴,还越来越猖狂,这次闹这么大还抓不了他的话,我们还当他妈什么警察?还对得起这身警服吗?”我透过窗户,望着警局大门外沉静的马路,说:“这阵子不知道有多少上面的大领导来询问关于案件的事,都想让我们抓紧结案,高局长一人顶着压力,我们不能辜负了他,也不能辜负那些死去的战友,一定要把吕望绳之以法。”
“我哥就死在那次……”郑军低着头,说:“昨天晚上我还在做噩梦,梦到我哥满身是血,抓着自己的心脏朝我跪行过来,嘴里吼着,我是吕望杀的,一定要抓住吕望,一定要为我报仇。”
“节哀吧,你哥是本市优秀的企业家,为本市做出了不少贡献。”我拍着郑军的肩,说:“我们一定会把吕……”
我的话被来自窗外的巨响打断,我对那种声音再熟悉不过,是枪响。我与郑军丁雨同时起身,紧握手枪奔向一楼大厅。又是三声枪响接连而起,手电筒的光柱急促地划过楼梯间的窗户,将我的心挑了起来。我从警十二年,从没见过今天这样的情况,谁那样大胆,敢闯公安局?抵达一楼大厅时,我看见一人将大门推开,站在门口。三根来自强光手电的光柱汇聚在他的后背,由于是逆光,我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强烈的光将他的影子放大,几乎覆压整个大厅,他的影子不是人,是展翅的巨龙。这种感觉让我回想起四岁时和母亲去动物园的那次,我靠着老虎展馆的玻璃窗席地而坐,等候正在排队买冰淇淋的母亲。没坐多久,忽然莫名其妙地后背发凉,我察觉到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犹豫半晌才敢回头,一只坟堆般高大的老虎坐在玻璃之后,我平视只能看见它的腿,尽力仰起头与它对视的那一刻,我被吓哭了。虎啸隔着厚重的玻璃依旧震撼人心,一声更沉闷的巨响过后,我看见玻璃上穿梭着闪电般的裂纹。那之后,我没有再去过动物园。
我感觉到自己握枪的手正在颤抖,四下寂静,淅淅沥沥的水声在我身旁响起,我转头看向丁雨的裤管,苦笑了一下,他胆子小,而且很容易在害怕的时候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我就怕他情急之下擅自开枪。正在我打算安抚丁雨的情绪时,他按动了扳机。枪声在空旷的大厅响起,更震耳欲聋,那枚势如破竹的弹头无力地悬停在男人面前几寸的半空中。男人挥手,弹头落叶一样轻飘飘地摁亮电灯开关,之后就清脆地落地了。
灯光使我看清来者的面貌,那是个男人,个子很高,至少有两米,琥珀色的蓬松长发散至腿间,长相秀美,给人的感觉像文弱书生,他说:“叫高科来见我。”
我将联系特警队增援的想法连同嘴里即将说出话都咽了回去,看着自顾自落座的男人,欲言又止半晌,最后憋出一句:“高局长下班了。”
男人没有回应,从烟盒里取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点燃,缓慢地吸了一口。
“您,您是哪位?”站在男人身边,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烟气从男人鼻子里飘出来,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我是龙覆海,让他赶紧滚过来。”
无形的压迫使我拨通高局长的电话,手机另一头传来他一贯的沉稳声音:“怎么了小王?”
“高局长,有个人来局里找您了。”我说。
“这都几点了,找什么找?”高局长说:“让他明天再来。”
“他,他说他叫龙覆海。”我被龙覆海抬眼看着,头脑一阵晕眩,虚弱的声音从嘴角飘了出来。
挂断电话的十分钟后,我看见高科连滚带爬地跑进大门,他穿着睡衣睡裤,一贯严谨的背头散乱着,进入大厅时被门槛绊倒,正好跪在龙覆海面前,他没有起身,保持着跪姿,脸几乎贴着地面,颤抖的声音说:“您怎么来了?”
“高局长为官刚正不阿啊。”龙覆海笑了笑,说:“那么多领导都动摇不了你办案的决心,值得学习。”
“不敢不敢,我要是早知道是龙校长的意思,再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接着办了。”高科说:“您说的是哪个案子?”
“装糊涂。”龙覆海说。
“您瞧我这脑子,是吕望案吧?”高科说:“今天有一个叫易辛的来自首,我们正准备结案呢。”
“准备结案?”龙覆海眼中猛然射出凛冽的光,他说:“准备结案我为什么要来?”
“对不起,对不起。”高科连连沉重叩首,慌忙说:“不查了,再也不查了。”
“对嘛。”龙覆海眼中光芒散去,他将烟蒂丢进高科的头发里,说:“已经抓住罪魁祸首了,还查什么呢?你说是吧。”
“是是是,您说的是。”高科一动不敢动,任由头发被点燃。
“以后吕望还会犯很多事儿。有确凿证据的时候该查就查,该办就办,绝不姑息,但是不要再出现今天这种还没确切证据就硬咬着不放的情况。”龙覆海转头看着我,微笑着问道:“没有确切证据吧?”
“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查到。”我见郑军似要张口,赶忙捂住他的嘴,连声说道。
龙覆海看了看郑军,又看了看我,说:“那就好。”
“懂了,都听您的。”高科嗫嚅道:“那个易辛,我们随便审一审就放了,您看怎么样?”
“放什么放?”龙覆海皱眉道:“杀了十几个人,还组织那么大规模黑社会性质的斗殴,能放吗?”
“是是是,您说的是。”高科说:“那您看,我们该怎么处置易辛?”
“这么多年警察白干啦?”龙覆海说:“这还要我教你吗?”
“都听您的,都听……”
龙覆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高科的话,他接起电话,径直向外走去,声音越来越远:“沉哥,都办妥了,照你的意思,没给他完全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