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智旻醒来的消息让整个团队都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关于林允珠“突发性脑死亡”的噩耗,又给所有人蒙上了一层阴影。尽管公司迅速处理,低调地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但那种生命骤然消逝的沉重感,依旧弥漫在成员们之间。
几天后,在一个没有行程的下午,金泰亨和朴智旻戴着帽子和口罩,悄悄来到了安葬林允珠的墓园。天空灰蒙蒙的,飘着细密的雨丝,更添了几分萧瑟。
站在那座崭新的、略显朴素的墓碑前,看着照片上林允珠温柔微笑着的脸庞,金泰亨的心情复杂难言。他从朴智旻那里断断续续地知道了部分真相——林允珠是那个“二次重生者”,因为极端的执念在梦境中想要伤害智旻,最终被阴差大人……清除了。
“智旻尼,”金泰亨看着墓碑,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忍,“虽然她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差点伤害到你……但是她也只是太喜欢你了,喜欢了三世……而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这个结局,是不是……太残忍了?”
他无法想象那种彻底的、连一丝痕迹都不复存在的湮灭。在他看来,哪怕有错,承受应有的惩罚后,能有机会重新开始,也好过这样绝对的终结。他觉得阴差大人这次,似乎做得有些绝情。
朴智旻沉默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雨水打湿了他的帽檐。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梦境最后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林允珠扭曲的疯狂,那毁灭性的攻击,以及李无妄那绝对强势、却又带着一种……他当时无法理解,现在却隐隐品出些意味的应对。
“泰亨啊,”朴智旻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只看到了结果,没有经历过那个过程。所以,你不知道那种感觉。”
他回忆起梦境里的一幕幕——被篡改记忆的浑噩,本能抵抗时的挣扎,在婚礼上喊出李无妄名字时灵魂的悸动与解脱,以及最后林允珠那凝聚了三世怨毒、要拉他们同归于尽的疯狂一击。
“那不是简单的‘喜欢’,”朴智旻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力,“那是一种……足以吞噬她自己,也差点吞噬掉我的执念。她不是为了爱我,她是为了满足她自己‘必须得到’的执念。她可以为了这个执念放弃转世,可以燃烧残魂二次重生,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拉着我和……阴差大人一起毁灭。”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试图将自己混乱的思绪和迟来的感悟表达出来:“一开始,阴差大人发现异常后,并没有像对付韩素熙那样直接出手。她告诉了我真相,把选择权交给了我。即使后来林允珠把我拉入梦境,她也没有立刻出现,而是……给了我们时间自己解决。”
他回想起在梦境初期,那些本能的抵抗和内心的挣扎,那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救赎的机会?如果当时林允珠能察觉到他的抗拒而收手,如果她不是那么执迷不悟地要将梦境推向毁灭的深渊……
“她给了林允珠很多次机会。”朴智旻的声音低沉下去,“甚至在最后,林允珠发动攻击的时候,阴差大人一开始也只是防御,没有立刻下杀手。她明明有绝对的力量可以瞬间碾压,却还是……陪她‘玩’了那么久,听完了她那三世的自白。那些在她看来可能没必要的对话,或许……也是想让她自己醒悟?”
直到林允珠凝聚了三世执念,不惜自爆魂核也要拉着他们同归于尽,彻底没有了回旋的余地,李无妄才真正出手,以雷霆之势将其反制、抹除。
那不是残忍,那是一种在给予多次机会无效后,基于规则和现状,做出的最有效率、也最不留后患的决断。是维护规则必需的铁腕,而非单纯的泄愤或冷酷。
“我亲眼看到了她的力量,泰亨。”朴智旻抬起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复杂,“她完全可以在发现异常的第一时间就让林允珠悄无声息地消失,就像……随手处理一件垃圾那么轻易。”
“但她没有。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才亲手处理了这个麻烦……”朴智旻的声音略微嘶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情绪:“那不是残忍,泰亨啊。那或许……已经是她所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仁慈了。只是林允珠,没有抓住。”
只是那种“仁慈”,建立在绝对的力量和冰冷的规则之上,寻常人难以理解和接受。
金泰亨听着朴智旻的分析,怔住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因为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他一直觉得阴差大人强大又神秘,有时还有点笨拙的可爱,比如她在哄人的时候,却从未深思过她行为背后的逻辑和可能存在的……“宽容”?
可经朴智旻这么一说,金泰亨似乎也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那位大人似乎……并非全然无情?他回想起阴差大人虽然总是冷着脸,说话气人,但似乎……确实没有主动伤害过谁?就连最开始那个痴魂,也只是收走了事。韩素熙更是只是清除了异常灵魂,保留了肉身。
天空又开始阴沉,飘着更细密的雨丝,更添了几分肃穆和哀凉。
两人静静地站在墓前,都没有再说话。
雨水顺着帽檐滴落,打湿了肩头。
最终两人献上了带来的小白花,默默鞠了一躬,算是为这个因执念而走向毁灭的女孩送行。
无论她曾做过什么,生命的逝去总归是沉重的。
雨渐渐停了,天边透出一丝微光。他们转身,沿着湿漉漉的小路离开了墓园。
就在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墓园门口后不久,一道红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林允珠的墓前。
李无妄换下了一贯的墨色襦裙,罕见地穿着一身烈烈如火的绯红长裙,裙摆上用暗金丝线绣着繁复的曼珠沙华图样,在这片灰暗的墓园中,显得格外刺眼夺目,又带着一种诡异的、不属于人间的凄艳。
她悬浮在墓碑前,绝美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目光落在墓碑前那束金泰亨和朴智旻留下的、被雨水打湿的小白花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她的视线下移,落在了墓碑底座与泥土的缝隙间。
那里,不知何时,竟然钻出了一株极其瘦弱的、颜色呈现一种不正常灰白色的小野花。花茎纤细得仿佛一碰就断,两片叶子蜷缩着,顶端顶着一个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紧紧闭合的花苞,周身萦绕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弱到极致的残念波动。
那是林允珠的“魄”。
魂飞魄散,并非虚言。她的“魂”承载着意识、记忆和大部分能量,已然在李无妄的规则之力下彻底湮灭。但这缕残存的“魄”,代表着最本源的一点生命印记和未散的一点执念,被李无妄在最后时刻,以无上法力强行剥离、保留下了一丝,没有让其随魂核一同毁灭。
这并非怜悯,更像是一种……实验?或者说,是李无妄对于“执念”这种存在形式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连她自己都未必清晰的好奇。
她想知道,在失去了所有记忆、意识和疯狂的情感,只剩下最纯粹一点执念本源的情况下,这缕残魄会如何。
李无妄伸出右手,食指的指尖莹白如玉,与她一身红衣形成鲜明对比。她轻轻地点在了那株灰白色小野花的花苞上。
一丝极其精纯温和的阴气,如同清晨的露水,渗入花苞之中。
那紧闭的、灰白色的花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艰难地舒展开来。花瓣依旧是那种不健康的灰白色,薄如蝉翼,微微颤抖着,仿佛承载着无法言说的重量。
就在花朵绽开的瞬间,一道极其模糊、几乎透明的虚影,从花朵之上一闪而逝。那虚影没有任何具体的容貌,甚至没有清晰的形状,只是一个淡淡的轮廓。
而后,这株小野花仿佛突然被注入了生命般,微微挺直了花茎,花瓣上的雨滴滚落,变得更加洁白剔透。它无风自动,轻轻地、朝着朴智旻和金泰亨离开的方向,摇曳了一下。
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
与此同时,一段极其模糊的、如同隔着厚重水幕的画面和声音,不受控制地涌入了刚刚坐进车里、正准备离开的朴智旻脑海——
是墓园的场景,视角很低,仿佛贴在地面。他看到了两个戴着帽子口罩的熟悉背影渐渐走远,消失在雨幕中。
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一种淡淡的、如同这雨水般冰凉的悲伤和释然。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他猛地回头,透过沾满雨水的车窗,看向墓园的方向,却只看到一片朦胧的灰绿色和一抹突兀的红色。
而墓园里,在那朵小野花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摇曳之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那洁白的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蜷缩、枯萎、变黄,最终化作一点点尘埃,融入了湿润的泥土之中,消失不见。
连同那缕被强行留下的魄,也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这一次,是真正的,干干净净。
李无妄直起身,看着那消失的小花原先所在的位置,红色的裙摆在阴风中猎猎作响,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给了她最后一眼的机会。
也亲手终结了这最后的牵连。
李无妄停留了片刻,然后身影缓缓变淡,如同融入空气的血色水墨,最终彻底消失在这片寂静的墓园之中。
只留下一座孤零零的新坟,和一束在雨中渐渐被打湿、衰败的小白花,还静静地躺在墓碑前,诉说着方才有人来过的痕迹,以及一段被彻底埋葬的三世痴怨。
车子里,朴智旻久久地回望着墓园的方向,心中那股莫名的悸动迟迟未能平息。
“怎么了?智旻尼?”金泰亨疑惑地问。
朴智旻摇了摇头,收回目光,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没什么……”他低声说着,只是突然觉得耳边的风甚是喧嚣。
而后,风穿过墓园的松柏,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像是在为谁奏响最后的安魂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