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与李承泽两人天生宿敌，人人都知他两在朝堂上不死不休。谁知两人在床上亦是如此。每次欢愉，范闲都做得极狠似要将朝堂上的怨气、怒气都倾泻干净，即便床幔里都是血腥味也丝毫不留情，除非二皇子求饶否者不死不休。
二皇子也是个傲骨，即便次次见红也咬牙硬撑，从不肯低头，也绝不多说一个字。
这哪里是欢愉明明是恨啊，也许恨比爱长久。
可是谢必安，心疼。
谢必安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二皇子殿下养的一条狗，哪里敢逾越关心皇子殿下呢？
“殿下，您都落红了。”
“谢必安，男子怎会有落红！”
李承泽一时语塞，锅子都吃得不畅快：难不成九品的脑子与常人的不同？
谢必安低垂着头，半边身体没在黑色里就像无法表露的真心——情到深处难能自已，谢必安想起晨间卧榻上那抹刺目的红心中酸涩，他想再近一些，再靠近些眼前的阳光，好驱散身心的阴霾。
一把利刃，怎配爱慕自己的主子？
刚刚跨出去的脚步又缩回了阴暗里。谢必安想：只要主子需要，即便只做黑暗中的一把快剑他也心甘情愿。
又是一夜无眠，谢必安站在屋外看着撒在地上的白霜，心中的月亮在屋内破碎。
谢必安想，是不是杀了范闲殿下就不会这般痛苦？
一想到苍白的、孱弱的如月光般的肌肤，谢必安想杀范闲的心更加抑制不住。
“李承泽，你一定要如此吗？”
“范闲，你为何对我这般刻薄……”
争锋相对——难道这就是爱？
谢必安不明白，他也不愿意去明白。他只知道二皇子殿下是天上月，是比他命还重要的。
“谢必安，你做什么？”
一剑寒霜，盈盈白光。
殷红的血像一条美艳的蛇又像是妖冶的红花，凋零飘落。
谢必安第一次违背主子的意愿，他不在乎什么大庆，不在乎什么世家权贵，除了二殿下，无人能入他的眼。
今夜，只要范闲硬来——他定要血溅三尺，杀他个血雨腥风。
一剑惊天地，鬼神不敢言。
谢必安横在范闲的面前，冷得像地府里的无常。
“谢必安……你、你……谢必安，你做什么？”
微风吹散范闲走过的痕迹，李承泽虚虚软软地倚卧在榻边凝视着站在月光里的下属，脸上的潮红未落。
而后的岁月里，范闲再没来过。
“殿下，必安心疼您，求您别再让自己疼了，您若是喜欢，必安替您疼。”
谢必安跪得干净利落，弓着的脊背盛了一月霜华。
李承泽拢了拢两侧大敞的衣裳，每次范闲来都是直奔主题从不与他谈风裳月，走了也好。至于地上跪得实诚的……
若是世间当真有人在乎自己，便是这个傻子了吧。
“谢必安，去搬把梯子。”
“殿下！”
“今夜月光真好。”
李承泽看着地上如水般的月色，嘴边抹上一层淡色：还剩多少日子可以看这月色，趁还活着……
“这么好的月色，不可辜负。”
轻描淡写的句子落在谢必安颤抖的手背，沾染红痕的宝剑滑落在寂静的夜空里。
“属下该死，坏了殿下……”
李承泽淡然一笑目光从如水的月华落在了跪匐在地的死士，嘴角的微笑深了几分：
李承泽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或许从他成为一颗棋子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又何必责怪一个心里只有自己的人。
也许，正是这些个心里眼里都是自己的人，他才想再拼一拼——证明自己还活着。
可是，真累啊……
“必安，带我到屋顶。”
又是一次笃定的，不容置疑的要求。
谢必安缓缓起身将李承泽的衣服穿好，在诧异的目光中用兔绒锦被将人裹住带到屋顶。
屋顶的月光真亮啊……
明晃晃地，照着这虚伪的世界都美好起来。
李承泽心情大好裹着锦被来到屋檐向下望去：这个地方跳下去，应当能死吧。
死了好，他早该死了。
试试？
李承泽将将踏出一只脚，身体便悬空起来。谢必安将人裹进锦被抱在怀里，两只手像铁箍一般似要将人箍到血肉里。
“殿下，危险。”
谢必安的声音都在发颤，要是慢一步是不是世上就没有二皇子了。
“没想到，世间还有人在乎我”
李承泽被勒得胸闷，心里却升起一股欢愉——耳边强劲又慌乱的心声让他越发开心，热了盈眶。
“殿下，必安在这。”
谢必安紧紧地抱着，他怕，一松手——二皇子就真的不见了。一想到这里，谢必安便抱得更紧。
“必安，必安，我只有你了。哈哈哈，我只有你了。”
今夜的月色，真冰；今夜的风，真冷。
“谢必安，你抱我。”
眼波流转，万语千言无处凝噎。
“殿下，你醉了。”
谢必安慌乱地撤开视线，清风抚乱了两人的发丝。
“必安，抱我。”
“臣不敢。”
“你不敢？你也不敢，我也不敢，可是不敢就能不做吗？他能同意吗？”
李承泽想起庆帝明里暗里推波助澜逼自己做一块磨刀石，心如万里悲秋揪着谢必安的领子神色激动，眼中更是充满凄凉。
“必安，抱我。”
削瘦的肩膀如蝴蝶振翅，犹如翅羽破碎，跌落在地。李承泽伸出手，无边月色躺在手中，眼里满是悲凉和渴望。
只是一个眼神地对视，又或月色太美，压抑地情感如月光倾泻，毫不讲理。
“殿下，小心牙！”
“谢必安不怕疼，只是担心殿下弄疼自己。”
“谢必安，他们都欺负我，现在连你也欺负我。”
温柔的目光映着李承泽的身影，李承泽哭得不能自已。
谢必安双手不知该如何处置，心随着泪珠散得七零八落。他见不得李承泽的眼泪，笨拙地亲吻上去，猛然暴起拥月入怀，如他所愿：
就让清醒后的暴风雨将他撕碎吧。
一声嘤咛，谢必安硬生生停下了：“殿下，可是弄疼您了……必安这就退出去。”
谢必安脊背崩的僵直，脊骨贴着皮肉清晰可见。
“必安，用力。”
只有极致的疼痛能让李承泽清晰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而非行尸走肉。
“必安，，让我疼……掐我……杀了我！”
李承泽央求着将白皙的颈子凑到谢必安的手边，一退一进。
谢必安颤巍巍地握住纤细的颈子，用力直到青筋凸起，直到苍白的脸胀满了血色不能呼吸。
“殿下，殿下，求您！”
“殿下，别伤害自己，必安心疼!”
辛辣的空气闯进喉咙，腥甜的血味在口腔中蔓延。劫后余生的李承泽不再像往常一样畅快，心中空荡荡的抚上谢必安精壮的后背：
“心疼？呵呵，我这样的人也配？”
眼角滑落的着泪水叫谢必安万箭穿心。
“殿下，您在必安心里是最最重要的人，必安求您别伤害自己！”
李承泽愣住了：他第一次见谢必安流泪，为了一颗废子流泪。
从前不管多重的伤，血人一般也不见皱眉的冷面剑客如今竟在帷幔后哭得像个孩子。
“值得吗？”
李承泽不解，他这样满身泥泞的人，半截身体都烂在泥塘里的也配被人真心相待？
真心？他有真心吗？
时间太久了，李承泽自己都忘记了什么是真心，也记不清还有没有真心……
“殿下是月亮，即便掉在了泥潭里也是必安心中的月亮。必安愿为殿下生为殿下死，只求殿下别伤害自己。”
一颗泪水滴落，拨动了死寂的心弦。
“必安，吻我”
信徒虔诚地跪拜在月亮的余晖里印下一吻。
“必安，我冷。”
“殿下，必安在这里”
李承泽摇头，主动献上一吻。
“谢必安，懂吗？”
谢必安呆若木，良久心中炸开千树万树繁花将沉入海底的月亮从水中捞起，
“殿下，就让必安做您手中的剑。
殿下，必安不会停下，就算您后悔了也不会。
殿下，您要是疼就咬必安，别伤害自己，求您！”
一颗鲜活的坦诚的只为李承泽跳动的真诚的心。
“原来被人疼是这样的感觉。”
李承泽哭得毫无保留，在人人仰慕的诗仙哪里没有得到的东西——竟然在一个小小的侍卫心里找到了。
“殿下，别哭，必安知错……”
谢必安一手拥着人，一手胡乱地抹去李承泽眼角的晶莹。
李承泽摇头，泪水在月色余晖地映衬下浸染了谢必安的衣襟，浸润进心里。
谢必安将昏睡的李承泽珍宝般的放在床榻上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真怕，一个不留神，二殿下便同今夜的月色一起，消逝了。
“殿下，必安求您，别伤害自己。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是皇家儿子的诅咒——吃人的纠缠不清地枷锁搅得人夜中也不得好梦。
谢必安看着蜷缩成一团还不停瑟瑟发抖的二皇子，心疼同月光一般洒了一地珍宝般将人拥进怀里。
后方结实的触感、手心温热的传感驱散了黑夜的恐惧，李承泽的呼吸终于平复下来。
“谢必安！昨夜你一直在这？”
清晨的暖阳爬进卧房，悠悠转醒的李承泽盯着卧榻之畔的谢必安：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冷脸。
李承泽长叹一声，面上红润安然：
“没想到我这床榻，还真是人人都喜欢~”
“属下该死！”
谢必安沉默低头，他不该亵渎天上的月亮。
“你确实该死！”
心中的阴霾缺出了一个角，李承泽笑如春风将脚踏在谢必安的肩上：没想到谢必安还有安眠的作用，真是个有趣儿的。
“谢必安，别死在我前头。”
李承泽心情大好抬脚下床，松松垮垮的衣服懒懒搭在身上。
“殿下，求您，别再寻死。”
脚被拌住，李承泽一低头对上一双真挚且饱含渴求的眸子——心被狠狠地撞击：这世间懂他的并非是人人称赞的诗仙，是一个小小的侍卫。
“谢必安，你越发大胆了。”
李承泽笑得妖冶：与其追随不可得之物，不如看看身边之人。
“抱我到秋千。”
秋千摇摇晃晃，李承泽的眼睛一直跟着忙忙碌碌的谢必安。从起床到现在，自己的事情几乎都是谢必安亲力亲为。
时光漫漫，半生都在阴谋算计，真心早已藏得不见天日——就算是遇见范闲，三分的真心里也藏着一分猜测、一分防备，即便范闲将一颗心捧到他的面前，他也要掂量一番才敢信个二三。
只有眼前人，李承泽确定：他的心都是自己。
“谢必安，若有一日……”
“若有一日，必安定会拼死护殿下周全。殿下，切莫自寻短见！必安……”
眼前人当真是个傻子，只会些傻里傻气的话。
“必安，你可想过换一种活法？”
“殿下走的路就是必安的路。”
“若我走得是黄泉路呢？”
秋千荡呀荡，荡得谢必安心如刀绞。无所依仗的秋千，无所依靠的二皇子。
谢必安捉住李承泽晃在秋千外的一只脚，低头吻上白皙莹润的脚趾：殿下是必安唯一的归属！除了您，必安眼里不会有第二个人。
“若真有那一日，必安先去探探路。请殿下不要怪罪”
比起李承泽的脸，谢必安更熟悉他的背影。若当真到了不可逆的绝境，他想走在殿下前面：他不忍心看到殿下倒在自己面前。
“谢必安，你当真愿意留在我这风雨飘摇的皇子身边？”
“必安愿意。”
没有一丝遮掩的真心叫李承泽漏了怯，癫狂大笑不止。
“殿下若是不信，必安愿意剖心自证”
谢必安没有丝毫犹豫，眼中的坚定灼伤了假面。李承泽一脚踹进谢必安的心窝，心乱如麻：看惯了尔虞我诈，适应了虚伪奸诈，这等真心倒叫他心虚……
“谢必安，你当真混账！”
“谢必安，我想吃葡萄。”
李承泽缩回秋千里团成一团，像一只羞赧的猫咪。
“殿下，葡萄早就洗好了。”
谢必安盯着乌黑漆亮的发顶，眼中的流露出炽热的爱意将葡萄送到李承泽伸出的手边。
寂静，空气中漂浮着爱意。
李承泽慢吞吞将头抬起：冷面无常正坐在棋桌上一丝不苟地擦剑。
“好好留着它装着我，这可是我的私产。”
李承泽抛出一颗果子，正中谢必安的心脏。
谢必安低头一笑，勾勒出无限宠溺。
谢必安想，就这样岁月静好一直下去该多好。可惜，事与愿违。
“殿下，今日新鲜采摘的葡萄。”
微微侧头，萦紫透亮的葡萄喂到的嘴边。饱满的汁水在味蕾绽放甜蜜，李承泽歪头将羞涩吐露在谢必安的宠溺里。
庭前的玉兰开得正好。
秋千晃荡着愉悦，李承泽的眼睛焕发出短暂的春的活力。
“必安，你真坏~”
温热的、真诚的温柔才是他的贪恋。
李承泽坐在秋千上，藕色的脚腕搭在榻边晃呀晃，晃到谢必安的心间。
谢必安细细擦拭着剑身，轻柔缓慢，浅重得当。
银亮的剑身映出李承泽修长的身形，以及——谢必安温柔的、盛满星辰大海的眼睛。
“必安，你可曾想过离开？”
光亮的剑身划破时光，染上谢必安指腹的猩热的红。
“殿下！”
李承泽淡然一笑，带着身在帝王家不可言说的苦涩。
“必安，我想吃蜜饯。”
李承泽赤着脚，宽大的袍子随风摆动，一晃一荡在谢必安耳边轻印下一吻。
“殿下，我这就去买。”
眼里还是一船星梦，谢必安却隐约嗅到风雨欲来的味道。
“还不快去。”
李承泽瘪着嘴终于支走了一步三回头的谢必安。
等身影消失得干净，李承泽颓然地坐在棋盘上取下戒指轻轻一磕：一颗通透的、鲜亮的如石榴籽一般的宝石躺在手心。
这是矿物质毒药，纯粹结晶，见血封喉。
“嗯~真甜~”
李承泽撤下一颗饱满晶莹的葡萄伴着毒送入口中，眼睛望向谢必安远处的方向：
谢必安是唯一一个真心待他的人。他怎么忍心让他看见自己离开。
李承泽整理了衣冠，穿好鞋袜坐在秋千上，手上是《请罪书》。书里写着他经年累月所做之事，上得了台面的，不为人知的——本想交给庆帝换个痛快……
可惜，天家，不能低头，更不能认输。
李承泽眼角缠着泪，苦笑着将奏疏扔入熨茶的火炉，怔怔地望着火苗蹿起吞噬他的愿望，吞噬他的生命。
“范闲来啦~”
范闲心中一痛，这么个娇娇俏俏的人儿，今后还能见得到吗？
“李承泽，大势已去。”
范闲，一句话斩断了李承泽的半生。就连庆帝也在冷眼旁观，一位皇子的陨落。
“李承泽，我给过你机会的。只要你不再和李云睿来往，我保你一世平安。”
骄傲如李承泽，一生傲骨怎么能轻易折断。
“不得宠的皇子，谁都能踩上一脚，就算是你——一个臣子也能压上一头，活得不如一条狗啊！
范闲，我从来没想过要争什么，我只想活着。”
李承泽回想自己的一生，努力往上爬就是想要条活路，一条活得人像的路。他想方设法的活，可偏偏就是有人不想他好过：
皇帝要他争他就争给皇帝看，别人说他疯疯癫癫他就不遵礼法……他不过是想活得像个人……争来争去，不过都是假的不过都是假的……
太累了。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累了卿卿性命。范闲啊范闲，你写得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红楼，写得出惊世绝伦的三千神诗，怎么就读不懂我呢，怎么就不懂我呢？”
“对不起。”
对不起——红楼是抄的，诗集是别人的，风流是装的，不懂你的风月是真的。
“小范大人居然会道歉，真是稀奇~”
李承泽跌坐在千秋上，笑得肆意：面前的葡萄新鲜水润，是谢必安一早备下的，以后怕是吃不到了。
“哎呦，这血可真辣。小范大人见谅啊。”
李承泽笑容绮丽，捏起一串葡萄想要还未品尝，鲜血已飞溅三尺染红了面前的紫色。
范闲侧着头眼角泛起泪花，心中的愧疚如暮色下的海浪，波涛汹涌。
“吃人啊，他们在吃人啊，我的兄弟们要吃我，我逃跑，我挣扎，我彷徨，我呐喊：吃人啊！
这吃人的牢笼，我不过是这牢笼里不起眼的金丝雀~
我不想被人吃，我只能吃人……”
李承泽眼里都是挣扎的绝望，红丝裹挟着白仁，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控诉：他恨，恨这无力的一生。
李承泽又掰下颗戒指上的宝石扔进嘴里，苦涩的毒药与清甜的葡萄混合在一起，就连血都是甜的。
李承泽嘴角的微笑像烈焰如歌目光悠远，将随身的戒指擦拭干净放置在葡萄果盘边。
五彩的祈福红绳缠绕在银制的戒尾。
“真有些想他了。”
“告诉谢必安，别为我报仇，别寻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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