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小枫变得越来越安静。
她开始独来独往，不再主动找人说话，而是默默地跟着桔梗驱邪、祭祀。
“今天什么时候能结束？”
小枫听见声音，慌忙将绑了纱布的眼睛隐入阴影中，甚至人还没看清嘴巴已经下意识回，“可能还要一会儿。”
自从那件事后，村民们总是会欲言又止地停下。然后用那种参杂着同情、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她不喜欢那样。
所以干脆习惯性地用忙碌避开。
却没想到，对面的人说：“那我等你。”
“等我？”小枫愣住，无措地抬起头，却撞入戈薇温柔的眼神中。
戈薇笑着说：“等忙完了，我带你去练箭好不好？”
一听练箭，小枫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但光芒只闪烁一瞬就消散，握着竹篓的手紧了又松，“还是……算了吧，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
“小枫。”戈薇走近一步，“你最近……在躲着所有人。”
小枫的眼眸在阴影下不可察觉地颤动，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整个人仿佛要融进阴影中。
“我……”她的声音细若蚊蝇，“我……现在这个样子……”被看见也会被吓到吧。
戈薇望着她曾经明亮的眼睛，此时像蒙了一层灰，模糊、暗淡。她内心涌上无数酸楚，缓缓蹲下身。
“如果重来一次。”戈薇自下而上地与她低垂的眼神交汇，“你会因为害怕失去眼睛，而不去救那个小女孩吗？”
小枫想都没想，果断地摇头。
“所以啊，”戈薇轻轻握住她的手，“那个勇敢的、毫不犹豫的小枫，又怎么会被一只眼睛打败？”
“不管你觉得你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在我们所有人心里，你都是那个值得所有人骄傲的小英雄。”
小枫抬起头，独眼中泛起湿润的光。“可是，从来没有哪个巫女是独眼的……我根本就连靶心都看不清了。”
她其实有私下偷偷地练习，可每次都精准地偏离靶心，仿佛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之前那些没日没夜的练习全都很可笑。
“有啊。我就见过。”戈薇语气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那位大人。她又怎么会没见过呢。
“诶？”
戈薇眉眼弯弯，眼中的笑意仿佛又回到了西国的练箭场，没有任何的改变，“是我们小枫大人。”
她抚上小枫眼睛的纱布：“即便只剩一只眼睛，她的箭矢依然能精准地贯穿目标，从不失手。村里的人都说，那位巫女大人…真是了不起呢。”
小枫怔怔地问：“是……我吗？”
“当然啦。”戈薇的目光温柔却坚毅：“所以可以相信我一次吗？”带着某种神奇的力量，瞬间驱散了小枫周围的沉寂和不安。
她终于松口，“那、那好吧……”连同她紧绷了很久的神经。她匆忙抹掉泪，小心翼翼地带着期待：“那你们等我一会儿，我放好这些草药就来……”
“好。”戈薇笑着点头，“我和犬夜叉在这里等你。”
“就在这里等我。”她转身跑走，脚步由快到急，“一定要等我！”最后几乎快速地一路小跑起来，似乎恢复了以往那个快乐、无虑的少女。
一点点消失在路的尽头。
戈薇笑着挥手。
“她那样。”犬夜叉同样将目光投向那抹身影，“真的没事吗？”
戈薇无声地叹气：“失去眼睛这件事，对她打击太大了。”
“不过就是一只眼睛。”犬夜叉抱起胳膊，语气里带着一贯的不以为然，“有什么可难过的。”
“你这家伙！”戈薇气得一脚踹在犬夜叉小腿上，在他痛呼时又补了一记头槌，“那可是很宝贵的东西！”
“痛死了！”犬夜叉吃痛地‘嗷’了一声，不服气地瞪她一眼，余光却瞥见一旁的小花豹辛加。它正温顺地蹲在戈薇的脚边，尾巴悠闲地摇晃着。
“切！这家伙倒是挺会装乖。”他伸手想像小枫那样摸，结果辛加猛地龇牙，喉咙里滚出低沉的警告声。
“哈！活该！”戈薇忍不住笑出声。
犬夜叉刚准备教训这不知好歹的小家伙时。霎时间，两妖的双耳猛地同时立起，眼神瞬间都变得锐利起来，一致地注视某个方向，枫之村。
“有东西。”犬夜叉低声道。
戈薇一愣：“什么？”
霎时间，远处有声音陆陆续续传开：
“着火了！”
“是妖怪——！”
“好像是村中着火了！”戈薇逐渐听清他们的话。她将身上的弓箭系紧背后，“犬夜叉，你先待在这里等小枫回来！我过去看看！辛加！”
“喂……你！”还没来得及阻止，少女已经骑着辛加奔入森林。他刚想追上去，却想到要是小枫回来发现这里空无一人。
那丫头才刚鼓起的勇气……
“啧，麻烦死了！”
——
村庄在燃烧。
冲天的火舌舔舐着天空，将村庄染成血色，秋风也抵挡不住这遍布弥漫的火焰，几乎将几十年的屋舍尽数烧毁。
枫叶在飘落，在火中纷飞，一片又一片。
本该是秋日里最绚烂的红，此刻却成了这场火中最凄凉的陪葬。化为灰烬，混着火星升腾而上。
“桔梗大人——！”
“着火了！”
“是妖怪——！”
桔梗强忍剧痛，纤白的手指死死攥住身旁的树干支撑身体。她咬紧牙关，额前的碎发早已被冷汗浸透。
那个伪装成村野的妖怪，不仅化作犬夜叉的模样，连妖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若不是戈薇提前警告..……
“咳……”
又是一口鲜血溢出唇角。
她终究还是慢了一瞬，被那利爪从背后狠狠抓伤。破魔之箭贯穿了那妖怪的肩膀，带着净化之力的灵力应该能拖延它一阵...…
她颤抖着擦去血迹，指尖在树干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远处枫之村的火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将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染成血色。浓烟呛得人眼睛都没办法睁开。她试图看清飞跃在屋檐上的人。
在她此时虚弱的时候……到底……
“只要——”似火的衣摆飘扬在半空中。
桔梗的瞳孔猛地收缩。
妖爪间的紫色珠子发着微弱的光芒。
他在空中飞跃，侧开脸，熟练地躲避弓箭，“这四魂之玉。”
琥珀色的瞳眸映着熟练躲避护卫队的犬妖，他像是对护卫队的招式了如指掌。四魂之玉被他抛掷空中后，又猛地收拢。
犬夜叉将四魂之玉紧紧攥在手心，力量的温度从手掌间传开，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他皱着眉感受这股力量。
箭如雨下，他侧身躲避，对下方围攻他的村民们嘲笑道：“这点技术也想打中本大爷？也太小看我了吧！”
“那是桔梗大人守护的圣物！”村民怒吼。
“是么。“他的爪牙在发亮，”这同样也是我最珍贵的……”
“犬夜叉。”
犬夜叉猛地回头。
巫女站在火海之中与他对视。
“桔梗，你不要阻止我。”
他说。
“四魂之玉……吗。”她忽而轻笑。
桔梗指尖还在滴血，她隐藏的背部早已血红不堪，但她还是不甘心，“就为了这种东西……”
她不甘心朝夕相伴这么久的妖怪，真的……只是为了这冰冷的珠子。
犬夜叉攥紧手中的四魂之玉，撇开脸，喉结上下滚动，用着她不明白的语气，“你不明白……”
［噌！］
破魔之箭离弦而出，深深钉入他脚边的屋瓦，纯净的灵力震得他妖力一滞。
还不等他反应，第二箭已呼啸而来。
“唔！”右臂传来剧痛，四魂之玉脱手而出，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凄凉的弧线，‘当啷’一声滚落在地。
桔梗的发丝在火焰中散发，她抽出最后一支箭，将其对准这个于她而言陌生的妖怪，“现在明白了……”
犬夜叉来不及捡起，回头看着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玉珠，啧了一声，立刻朝着森林里飞去。
桔梗踉跄地拾起四魂之玉，表情骤然变得难忍痛苦。她咬牙强撑着身体，捂着嘴咳嗽，忽然喉咙一股热液涌上，血液顺着她的手心流出，滴在雪白的上衣。
糟了。
得快点结束……
——
红白的身影朝着枫之村的方向赶去，不断穿梭在树丛中。那些毛骨悚然的大叫声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火焰燃烧房屋的声音。
心脏隐隐的刺痛涌上。
不对……这种感觉……
天空突然变得暗沉，逐渐形成黑团，中间从上至下被撕开。身下的小花豹逐渐变得透明。
“辛加？”她的声音发颤。
辛加停下来，困惑地望着自己逐渐消散的前爪。它仰起头，蓝色的眼睛映着戈薇惊恐的脸，正要伸出舌头安抚她时。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
那头银发在漫天火光中熠熠发光。
“犬夜叉？”她下意识回头张望，“我不是让你——”
空荡荡的森林上只剩一点未散的花豹妖气。小花豹刚才停留的地方，如今只飘散着金色的绒毛。
她瞳孔收缩，“不见了...”怎么会！她立刻抓住犬夜叉的衣袖，“辛加它...就在我眼前消失了！你看见了吗！”
但眼前的犬妖没有立即接话，只是静静注视着她，开口呼喊出她的姓名，“戈薇。”
不同于刚才那幅欠揍的神态和语调，这个眼神……？她眼中倒映他的模样和深沉的目光，迟疑着：“你是……”
“跟我回去。”
五十年后的犬夜叉！
戈薇骇然，不可置信地惊呼：“你怎么会在这！”突然感受到手中一股温热，她低头看去，他衣袖的部分被染的暗红，“你受伤了！”
不对！
这是，桔梗的……灵力！
“你怎么会被桔梗射伤？”她忽然想起来什么，猛地抬起头看远处的大火，随后又落回他明显被破魔箭射伤的手臂。
真相突然从脑袋里炸开，她的脸色骤然褪色苍白，“你……”
是那件事情！
她几乎肯定：“你夺走了四魂之玉？！”
那指尖残留的四魂之玉气息，不会有错！
他刚才绝对碰过它。
只听他说：“那块该死的破玉，我早就该把它砍个粉碎！”
一大堆信息疯狂地灌入她的大脑，“所以你夺走了四魂之玉，还偏偏让桔梗看见了？！”
“我本想拿了就走，没想到……”
突然，一大群飞鸟惊起，从林间扑簌飞散。不远处传来桔梗的怒吼声：“犬夜叉！受死吧——”
戈薇脑袋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你让它重演了……”随后猛地甩开他的手：“我要回去！我要过去看看！”
“什么重演？”犬夜叉没时间想这么多，一把抓住她的手，“戈薇！通道要关闭了！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
“放开！”戈薇挣脱，指甲在他背手划出红痕。
犬夜叉突然将她揽腰抱起，迅速朝着天空的裂缝飞去，“你看清楚！这里根本就不是真的！”他试图换回她的意志，“这只是那个妖怪的体内！”
“杀生丸大人，通道开启了，我们快去叫戈薇大人一起离开吧！诶？”
邪见跑着跑着撞倒在突然止步的黑靴上，只见杀生丸少爷注视着天空纠缠的两个身影，“这是……”
只见杀生丸沉默地转身。
“杀生丸少爷？”
“不必了。”杀生丸淡淡敛眸，“已经有人带她走。”说罢腾空而起，邪见慌忙抓住空中最后一抹飘动的尾影。
犬夜叉紧抱着戈薇，飞入空中的通道口。
就在他们即将没入光晕的刹那，戈薇瞥见地面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正踉跄着追来。是小枫。女孩哭喊着，最终无力地跌倒在地。
一瞬间，戈薇的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发疯似的在犬夜叉怀中挣扎：“放开我！我答应过她们的……至少让我好好说声再见……”
犬夜叉看着她突来的泪水，眼底闪过疑惑和犹豫，他是不是做错了……
但那道光隙越来越窄。
眼看着快完全合上，内心所有的不忍和心疼全部压制回去，手臂重新收紧，“对不起……戈薇。”瞬间飞入光隙之中。
他不能再冒任何风险，他不能再让她陷入任何一种危险的境地。
通道关闭，再无开启的可能。
“杀生丸……”她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哽咽地说：“还有杀生丸也在那里啊！”
他们都没有好好地道别。
白光如同流星从远处掠过，强大的妖力震开了犬夜叉的桎梏。戈薇只觉得身体一轻，落入一个更沉稳、温和的怀抱。
“听不见她的诉求么，半妖。”杀生丸冷冷地抬眼，与被击退的犬夜叉对峙。
邪见看见她的泪痕，忍不住举起人头仗愤愤不平喊：“还以为是带这丫头安全离开的！你看看你这半妖干的好事！”
通道中混沌的空气散去，犬夜叉的红色身影逐渐清晰。他半蹲着身体，露出獠牙，怒视着突然介入的大妖：“杀生丸……？你这家伙！把她还给我！”
扭曲的空间带着熟悉的感觉袭来，戈薇一瞬间开始头晕目眩，视线内白色身影逐渐模糊，张了张口，还没说出什么便失去了意识。
杀生丸垂眸看了一眼怀中昏迷的少女。
犬妖耳朵一动，转过身，“桔梗？”
“受死吧——！”
回头的一瞬间，她看见了他眼中的疑惑。
[噗嗤！]
封印之箭，贯穿了他的身体。
箭矢深深刺入他的血肉，将他狠狠钉在树上。犬夜叉的瞳孔骤然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
可最终，他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封印的灵力自箭尖蔓延，如锁链一般缠绕他的全身，封锁他的妖力。
她的手在发抖。
那双曾经桀骜不驯的金色眸子，此时只剩下凝固的震惊，和她读不懂的情绪。
桔梗缓缓收回手，踉跄着后退一步跪在地上。她的灵力已全部耗尽。尽管努力捂着嘴，血还是从嘴角溢出，低落在枯叶上。
有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来，那是年老的村民，脸上被火熏得焦黑，他眼中尽是关切，“桔梗大人……”
陆陆续续有村民跟着过来，另一个村民震惊地看着她被血浸染的背，“您受了重伤……”
小枫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中冲进来，看着全身是血的桔梗和被封印在树上的犬夜叉，呼吸猛地停滞，手中准备的弓箭掉了一地。
“姐姐——！！”她赶忙扶住快要倒下的桔梗，颤抖地看着沾染上自己手心上的血，语无伦次，“包扎，姐姐你快去包扎一下……”
“我已经没救了……”桔梗想摸摸她的脑袋，但想到手中的血，还是缓缓撤回收回，“抱歉，枫，要食言了……”她已经没办法永远陪在身边了。
“不……不会的……”她赶忙抓住桔梗收回的手，放在双手之间，疯狂的摇头，“这怎么可能……”
明明，刚才还不是这样的。
她只是离开了一会儿。
“答应我……”桔梗从衣服中掏出没什么亮光的四魂之玉，像是知道守护者即将逝世。“把这个……跟我的尸首一并烧毁。”
“不要，姐姐，不要……”小枫哭得上接不接下气，她紧紧抱住桔梗的身体，将脸埋在她的怀里，“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说好的吗……”
“骗人……”
直到感觉到怀里的姐姐一点点没了声息，她的血液也根本完全凝固，“你们全都是骗人的……”
一阵刺骨的风从森林后方吹过来，她麻木地抬起眼，看到天空中平白无故出现一道裂缝，红色的身影在裂缝间显现。
“妖怪姐姐……”她如梦初醒，像是抓住了一线希望。沾满鲜血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轻轻将桔梗平放在落满枫叶的地面。
小小的身影在密林中狂奔，枯枝划破裙摆在她腿上留下血痕。她仰着头追逐那道红色，飘落的树叶间隙里，那个身影若隐若现。
她全然没注意脚下的石头，整个人向前扑去。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瞬间皮肤渗出血珠。
但疼痛还未来得及传递到大脑，她就已经挣扎着要爬起来。
可还没几步，她的膝盖支撑不住，再次倒下。枯落的枫叶沾染上她的血液。
“等等……求求你……”
她用手肘撑着地面想要起身，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扎在地上，无法动弹。
“不要走……”抬头时，独眼中的那道红色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不见，“不要……姐姐……”
“戈薇姐姐！！！！”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