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建设的工作差不多都安排下去了,夜已经过了大半,深蓝天幕悬着半枚浅金残月,星子若碎银般撒在尚未浓绿的叶梢。
“时间不早了,我实在熬不住了,先去睡了。”赛琳娜已经连打了多个哈欠,脑袋也开始昏昏沉沉,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向外走去,还不忘回头提醒布布路,“你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赶紧上床休息,别熬坏了身体。”
“好,我知道了,你快去休息吧。”布布路终于将目光从手中的文件上挪开,笑着回应着她,“路上小心。”
赛琳娜囫囵应了声,关上了门。
布布路轻轻呼出一口气,正要继续投入工作中时,忽然想起来什么,放下笔起身走到了床边。
床头的玻璃器皿里,伴生莲已悄然抽出半寸长的嫩芽,蜷曲的芽尖裹着一层翡翠般的光泽,像是春夜未凝的露。
布布路单膝抵着地板半跪下去,指尖沿着衣襟缓缓扯开,露出心口那道旧疤叠着新痕的伤口。
他拿起一旁的匕首,寒刃没入肌理时几乎不带滞涩——这动作他已经重复过十七次,连刀刃旋转的角度都磨出了肌肉记忆,唯有眉骨微动时,才泄出一丝被月光浸冷的痛意。
他垂眸凝视着玻璃器皿中的种子,蛛网状的根须正顺着透明器壁蜿蜒而上,根冠的绒毛隔着晶亮的玻璃轻颤,像婴儿口唇触碰奶嘴般吮着刀尖滴落的赤红——那是混着体温的心头血。
草草处理过伤口后,布布路又坐回了桌边,从屉子里抽出一张信纸,在桌面铺平后,他拿起笔,笔杆在指间转了三圈。
他想给布诺写信。
他想写这些天的疲累,肩头的重负压的他要喘不过气;他想写心口痛得发麻的日夜,只能独自咽下喉间泛起的铁锈味;想写昨夜梦见布诺站在雾里,扑进他还带着体温的怀抱,醒来却只攥着那块“最高荣誉奖”的金牌。
他想要落笔,却又无从写起。
远处钟楼敲了三下,才发现折了又折的信纸上,只画了两道歪扭的线,笔画交缠处晕着水痕,像两株挤在玻璃瓶里快渴死的草。
罢了。
不写......也罢。
布布路苦笑一声,将信纸揉了团扔进垃圾桶。
他不知道布诺会不会责怪他的不告而别,不知道自己在离开前借着醉意的温存,能不能让他稍微好受一些。
当夜色漫过窗棂,当所有喧嚣都沉入寂静的海底,你会不会也和我一样,对着忽明忽暗的烛火发怔?那些欲言又止的字句,那些藏在心底的牵挂,会不会在某个四下无人的瞬间,突然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你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我吗。
像我这样。
几番犹豫后,布布路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再抽出一张新的信纸,铺平,提笔——
“吾夫钧鉴: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一别多日,相思如潮,怀思甚殷。”
布布路垂着眸,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将眼底翻涌的笑意悉数敛进方寸之间。
他避而不谈自己离开的原因,对这些天的情况也是寥寥几字带过,更多的,是在写自己对他的思念,字字句句裹着蜜糖,像用绵软的藤蔓缠绕,妄图将他眉间的郁结悄然解开,哄散所有不曾出口的委屈。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干。
.....
晨钟自雾霭深处次第荡开时,信末工整落着“敬颂崇祺,顺祝康泰”。
落款时,布布路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弯了弯眼眸,笔尖一转,写下了三个字——路诺奇。
他的指尖轻捻信纸,三折两叠间,将未干的墨香与滚烫的心意一并收拢。牛皮信封封口时,火漆印压出的纹路都带着雀跃的弧度。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布诺看到自己对他的称谓时候会是什么表情,那双暗金色的眼眸会盛放多少让他心醉的柔情。
了却这桩心事后,布布路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又检查了佛珠里四不像的情况,并无异常。
天际正泼洒着渐变的蜜色,屋檐滴落的晨露裹着光尘。
天色将明。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长舒一口气,撑在桌子上正打算小憩一会儿,门外却传来敲门声。
“部长,您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