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自从来了毓庆宫， 心情好得不得了。恢复和以往一般了，会冲着他开心地展颜一笑。
随着时间的推移，额娘肚子里的弟弟也慢慢长大了。
可额娘一会儿高兴地和他分享着弟弟在肚子里踢她的喜悦，一会儿又伤心地说小四定是不喜欢她的，不愿意做她儿子。
他很想和她说，小四是喜欢她的，是自愿的非常高兴地做她的孩子。他能感受到小四的心意。小四也是会和他一般不想离开她，想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可他没能说出口，她患得患失的自己又安慰好自己了。
起初他不明白她说的，她做不好小四的额娘。
她很害怕小四不喜欢她，她害怕小四会不高兴。
小四又怎会不喜欢她呢。
那是额娘啊！
额娘最不喜在毓庆宫骤然出现的阿玛，那脸色变得叫一个快，什么是翻脸不认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被额娘扇过了耳光，骂过了。也要日日雷打不动打卡他的毓庆宫假山。
他还知道阿玛日日都隐在假山石窝点里偷看额娘。
他像是个没见过天日的地沟老鼠忽然见着了明朗的日空，便是日日都要出来见见他的晴虹。
方可安心。
一站便是一天。
任是岿然不动地瞧着，除非是有特急的密折才能叫走他。
明明没有他的身影，处处都是他的痕迹可循。
这样一直持续了几月。
直至小四满八个月的时候。
出了件大事。
也是打击额娘无望的转折点。
沈将军下落不明。
他阿玛没有及时调兵处理，又遇黄河崩堤淹死了不少百姓，天灾人祸皆是遇上碰到了一起。
他记得额娘去和阿玛大吵大闹了一番无果。
已是有了一段时间，西北的将士已寻不到沈怀安的踪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连颗灰尘都找不到是属于沈怀安的。
这件事还是瞒着她的。
胎满八月，未足十月。
她忍着怒气还没有发作完，回了毓庆宫。直到我回来发现她的身下都是血，一地都是被血侵染的。
她想死，想同沈怀安一并去了。
明明有机会向外早点求助的，可她没有做。
我忘了她只是表面的伤口好了，但是心里的伤口永远无法复原。
她想的很决绝，她知道生产也是一条死路，向死而去。
她准备和他的皇额娘一般，难产死去。
皇额娘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他才难产的，而我知道，小四和我也留不住她了。
她清醒迫切地想要自由。
身体没有自由整日被束缚，灵魂没有出口。
只有死，才是自由的。
她生小四时候，再疼她都不喊疼忍着痛意，一味地流着泪，又哭又笑的。
她疼她痛心上的伤口连同生产的痛楚，那一日她终于哭泄出来了。
我知道我不该勉强求她留下，我没有这般做。我仍是想着只要她和小四都平安。
我的计划还没有实施，她便想死了。
他寻道一计，只待她生下小四后。
他助她逃开这吃人的深宫，瞒着他阿玛放她离开。
后来沈大人急匆匆地在我耳边说着：“怀安一切都好，转告额林珠。他平安，勿念。”
我知道沈将军并没有死，或许被什么拦住了脚步。也或许是真的横尸他乡了，这些都是沈大人编的。
她一听见沈将军的平安的话，眼里都有了光亮而不是死气沉沉的幽暗。
小四的出生甚是艰难，但总归是平安的。
额娘生了小四后 ，总是神志不清不楚的。
对着我笑，喊我小四。她清楚我不是小四，怀里的小四才是小四。
只要阿玛一来，她便抱着小四对他破口大骂，是懂怎么样最伤人的话可以让他阿玛永远铭记在心的，似利刃一把一把往他心口上插刀，甚至拳打脚踢。
发了疯似的拼命出气。
可这些远远都不够，已经造成了的伤口，无法磨灭的痛楚刻在骨子里，它会一直隐隐作痛提醒着她。
整个月子里，谁都触碰不到小四，只有我可以去抱抱小四。
小四是她的宝贝，我亦是。
她经常在月子里哭鼻子，太医说月子里不宜劳累，可她活着已是万幸了。
为什么谁都要去强求她呢？
她经常对我念念叨叨着，“小四和保成，要要好好平安健康快乐长大。”
她整日地对着小四发呆，总是笑了哭，哭了笑。
会亲昵地珍重地亲亲小四，抱着小四给唱着儿歌，一轮又一轮地唱。
直到 唱哑了声。
第二天继续唱着，毓庆宫里尽是童谣的柔声。
小四明明都没有哭，她仍是唱着。
日夜颠倒疯狂地做着新衣裳等等，给我和小四做的衣裳都是各自有标记的。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小四喜欢宝蓝色，喜欢小狗。
喜欢吃甜食，喜欢作画，喜欢文学诗词。
我不知道何时她在装疯和发疯的路上己经分不清了。
直至她对着我喊小四，叫我过去喝奶茶和酥点。都是甜口的，甜腻的齁人。
我不知道她放了多少的糖，她见我吃的不多，误以为我不喜连忙和我道歉。
这一刻我才明白她不行了，她离开我和小四的日子不远了。
她不许阿玛触碰小四，只许远远地看着。可以给所有人大大方方地瞧，就是不许阿玛看。
她待所有人都很好，安禾姑姑来看她和小四都忍不住哭了。
愈发地比以前消瘦，她们都以为是生了小四和给小四哺乳的原因。
我知道她是承受不住了。
后来的那些日子里，她对着小四唤着，小六，小七，小九，小十二，小十四。
对我唤着小四，作为兄长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对着小四叮嘱着，小十四要听小四的话，不许顶嘴不许吵架不许欺负小四，不然就打他屁股。
她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清醒的时候还打起精神来安慰我，给我讲故事，一直讲个不停，似是要把故事的结局都给交待了。
可这样的日子，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也就意味着她快走了。
额娘没有整日对小四念叨过“额娘”，“阿玛”这样的一类词。
小四还不会说话，但是会冲着她笑，冲着喊着“娘”。吐字不清含糊地喊着。
她倒下的时候很快。来不及听到小四能完整的唤她一句“额娘”了。
更来不及等沈将军全须全尾地出现她的眼前。
她几乎是被抽去了所有的生命力，倒下了。
小四的哭声，异常的强烈。
沈大人治不好她，沈怀安和小四都治不好她。
但我知道她可以好起来了，她自由了。
他阿玛无能狂怒地发疯，叫嚣都是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要贱。
额娘说过了，不喜欢他，不爱他。还偏不信，日日夜夜都想着情爱，哪有半分的人样。
他阿玛试图挽回去改变，甚至还信了破道士的假话，能死而复生的云云之类的。
在她下葬之际， 沈怀安回来了。
沈怀安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但是进出战场上的人，身上哪会没有伤的。
沈怀安不怕额娘会骂他了，他拼了命地回来只为见她一面，来晚了一步。已是天人永隔。
他和阿玛之间没有大吵大闹，只是暂时的相安无事。
可他知道这两人注定的不眠不休会打上一架的，他没有理会他们。
他听话地按她的话，将她火化。骨灰也不必留了，尽烧为了尘烬随风去便好。
她留了书信和信物要给沈怀安，叫他转告沈怀安，诉着她的心意。
却没有任何可以念想的东西留给他阿玛。
一丝一毫都未有。
除了小四。
沈怀安第二年牺牲在西北，明明可以大获全胜，全身而退之际。
他选择了最是惨烈的方式，以死换来这场胜利，如愿死在战场上。
他没有听额娘的话 ，好好地活着。
他阿玛更是疯魔了，总是要和我抢小四。
小四识人后，对他阿玛的厌恶越来越明显。
他不敢对我和小四大声说话，也不敢对我们随意的口头教育。
有一次小四和三阿哥打了起来，小四冷冽的眼眸尽是杀意。
但 他知道定是有额娘有关的。
他也不知道小四是哪来的力气将人摁在地上打得嗷嗷叫要死似的。
一身反骨的小四，打完三阿哥。还不够，也对阿玛拳打脚踢地泄愤。
那日是额娘忌辰。
阿玛可悲地让人好笑，试图留下她的痕迹。
皇后的名头，一直都是保留着 。小四的玉牒记在额娘的名下，小四亦也是嫡子。出生便是册亲王给封地。
原本是在乾清宫阿玛他自己偏要抚养小四，小四会说话能走的时候不愿意和他呆在一块了。
便同我一块住在毓庆宫。
小四越发地长大了，也越来越像额娘了。
阿玛也越来越随时随地对着小四发疯，谩骂。
指责因为小四，额娘才要想离开的。
他知道迟来的钝感才是对阿玛最好的报复。
额娘让他们好好的平安健康快乐长大便是。
对于阿玛，可有可无。
他要痛，他要悔，他要恨便随他去罢。
形同行尸走肉的躯壳，他离死不远了。
小四是一个爱哭包，只会躲着哭。他并不明白小四在悔恨什么。
动不动就哭，用膳也哭，读书也哭，作画也哭。
换上一件新衣裳也哭，听见安禾姑姑熟悉 哄孩子的声音他也哭 。
哭得撕心裂肺，稀里哗啦的。
他没有给小四说过额娘的事，更没给小四看过额娘的画像。
可小四悲春伤秋地随时随地的哭，哭累了才会喊额娘要寻额娘。
他想，是该结束了。
阿玛临死之际是自戕而亡，用着她的方式随她去了。
他嘴里念念叨叨的“蓁蓁”早就不在人世了。死在了无人问津的时候。
总说额娘来接他了。
他想说的是，生死亦不相爱过，又怎么惦记呢？
瞥着他手里死攥着香囊，偷来的爱意始终不是他的。
不会有回应的。
他自己强求来的额娘，小四。就该知道他们会早日会离他而去。
其实这个世界里，额娘早就死在了那一日，被强迫的，悬绫上吊的那天。
没有小四，没有这么多的曲折。
一切都是他的臆想，额娘不会嫁他为妻。
娇娇是沈家族谱的新妇。
沈怀安娶了“娇娇”的牌位入府，而后带着他的新妇 ，归去西北。
戎马一生，死在青海。
她说过，莫要思量她。
他硬要思量强求她，得到是一具空壳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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