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在晚风中摇曳，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火光映照在一名少年清秀的脸上。此子名叫杨过，其母穆念慈在不久前患病身亡，临终前交代他将自己的骨灰葬在嘉兴铁枪庙。穆念慈逝世时，杨过才十一岁，但就是这般小的少年，硬是跋山涉水，一路上风餐露宿来到了此地。
杨过将纸钱一张张地点燃，为母亲祭拜。忽听一道娇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是在吊祭？”杨过被这冷不丁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身体不由哆嗦一下，心跳加快，缓缓转过身去。一名女孩站在那里，约莫十二、十三岁的模样，披着素白雪衫，犹似身在云雾中，玉容娇颜，一头乌黑秀发简单梳起，皮肤娇嫩，肤胜白雪，只肌肤间少了层血色，黑漆漆的眼睛如墨玉般晶莹透彻，正凝望着自己。
杨过瞧清那女孩的脸，不由一怔，脸倏地红了，略带羞涩道：“你，你干嘛吓唬我。”那女孩道：“我没有吓你。”杨过见她玉雪可爱，不禁心生好感，问道：“那你大晚上的在这里干甚么？”那女孩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到了此地。”秀眉微蹙，似在疑惑。
杨过甚是诧异，但见女孩神情不似骗人，出声道：“那你家在哪啊？”女孩淡淡道：“终南山上。”杨过年纪尚小，此前一直和母亲生活，自然不知这“终南山”在何处，想到自己似乎帮不上忙，不由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那你知道到终南山的路吗？”那女孩摇摇头，秀美的脸上显出茫然之色。
杨过又望了女孩几眼，瞧她如雪的衣衫，心想这女孩应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定是和家人走散迷路了。见女孩神色淡漠，也不同自己说话，气氛瞬间凝住，他率先开口道：“我叫杨过，你叫什么名字啊？”面颊微微泛红，看向别处，绞起衣角来。
那女孩道：“我姓龙。”杨过道：“嗯，你叫什么？”女孩道：“我就姓龙，没有名字。”杨过只当是女孩不愿告知自己名字，心中不由得失落，他低垂下头，又抬起头，问道：“那我该叫你什么啊？”女孩道：“你爱怎么叫便怎么叫。”杨过拍手笑道：“那好，我叫你龙妹妹，你就叫我杨哥哥罢！”
女孩看了杨过一圈，微微一笑，说道：“你瞧着比我小，怎地让我叫你哥哥？”杨过从小和母亲过着清寒贫苦的日子，身形瘦小，确实比实际年龄看着要小些。
杨过脸上一红，叫道：“不是你说的让我爱叫什么便叫什么吗？”女孩淡淡一笑，道：“那你也不能乱叫啊。”杨过伸出一根手指挠挠脸，道：“那你到底叫什么啊？你家里人叫你什么？”女孩睫毛轻颤，眸中闪过一丝悲伤，说道：“我师父叫我‘龙儿’。”
这女孩乃是终南山上活死人墓的主人，她师父前几日刚逝去，现在她便是古墓派的掌门人，这日她出墓答谢前来为师父吊祭的道士，回墓之时却不知怎地到了此地，她姓龙，没有名字，便称呼她为小龙女罢。
杨过点头，笑道：“那我就叫你龙儿，你还叫我杨哥哥。”小龙女轻轻哼了一声，说道：“你好生不要脸，竟占我便宜。”杨过嘿嘿一笑，贴近小龙女，道：“那你要叫我什么，过哥？也不是不可以。”小龙女见他快要贴上自己的脸，下意识挥手，正巧拍在他脸上。杨过感到脸上绵软的触觉，不禁去抓她白嫩的小手，却从手中滑落。小龙女向后退了几步，板起脸来，道：“哼，我才不叫呢。”
杨过“哦”了一声，心中惋惜她不喊自己哥哥，回味起她温软如玉的小手来。忽听小龙女出声道：“你在祭奠什么人？”杨过没想她会主动和自己说话，心中高兴，随即内心悲凉，眼睛一酸，哽咽道：“是我母亲，她前不久死了，就留下我一人在这世上啦！”
小龙女自幼所习内功要摒除喜怒哀乐之情，但她终究是人，自然做不到完全摒弃情感。想起自己师父，心中难免泛起哀伤之情，但她还有两位婆婆照料自己，而杨过却已孤身一人在世，见他嚎啕大哭的模样，道：“你哭什么啊？你妈妈既然都死了，哭也没用了。”
杨过听到小龙女的话，只觉她不安慰自己也就罢了，怎还说出这般话来伤他，心中更加伤心，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更大声了。小龙女哪见过这种场面，一时慌乱起来，道：“你，你别哭啊。”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只手帕，给他擦拭泪水。
杨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甚是滑稽。过了一会，他才止住哭，见小龙女凑自己极近，给自己擦拭眼泪，不禁满脸通红，呼吸一滞，想到自己在她面前大哭，甚是羞愧，低垂下头，又忍不住偷偷瞧她，见她也瞧着自己，忙低下头去。
小龙女道：“你又怎么啦？”杨过扒耳挠头，瞧见她手中的素白手帕，在那手绢的一角，用丝线绣了一枝玉兰，但刚才给他擦拭眼泪已然被浸湿，还沾上了鼻涕。杨过一把抢过手帕，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我，我不小心弄脏了你的手帕，我洗干净了再还你！”
小龙女“嗯”了一声，见他衣衫破烂，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将包布打开，拿出针线，上手给杨过缝补衣衫。古墓派都是女子，小龙女自然也会女红。杨过愣住，呆呆道：“你对我真好。”小龙女边缝着衣服边道：“这有什么好的。”杨过嘴角扬起，傻乎乎的笑着。
过了一会，小龙女说道：“好啦。”收回针线放回衣中，坐到草席上，沉默不语。杨过走过去，挨着她坐下，问她一些事，小龙女一一回答。杨过心热如火，年又幼小，眼见小龙女一个同辈人在，还生得这般美貌，话匣子顿时被打开，当下把自幼所见的诸般事物一一描述。他口才本好，这时加油添酱，更加说得希奇古怪，变幻百端。小龙女从未下过山，且凡是在古墓住过的人都不能下山去，但此次突发事故倒让她来到了山下，也不管杨过如何夸张形容，全都信以为真。
两人谈谈说说，小龙女听他说话，明知不对，却也与他谈得娓娓忘倦。两人长谈了很久，直到深夜，这才倦极困极。
杨过打了个哈欠，眼角泛泪，道：“已经很晚啦，咱们该睡下了，我明天再给你讲故事。”小龙女起身，点点头。杨过弯下腰，用衣袖拂去草席的灰尘，道：“你就睡这吧。”小龙女摇摇头，道：“你睡吧。”杨过除母亲外从未有人关怀过自己，见小龙女要让他睡草席上，心中一暖，笑道：“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让你一个女孩子睡地上。”
小龙女淡淡道：“你比我还年幼，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啊。”杨过仰着脖子，叫道：“我怎地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了！”小龙女见他死鸭子嘴硬的模样，险些笑出声来，说道：“等你长得比我高再说这话吧。”杨过见她眼角之间蕴有笑容，似在笑话自己，心中难受，低垂下头，又瞧了瞧她，见她一个娇弱幼女却要比自己高上一些，撇撇嘴，道：“我马上就能长得比你高的！”
小龙女拍拍身下的草席，道：“哦。那你上来睡吧。”杨过见她招呼自己，迈腿要走过去，但想到自己刚才竟未说过她，实在丢了面子，必须得扳回一局，于是笑道：“你让我睡上面也行，但你需得喊我一声‘杨哥哥’才行。”小龙女道：“你爱来不来。反正我是不会叫的。”杨过上前拉住她的手，小龙女立即挣脱出手，他也不气馁，撒娇道：“好妹妹，好龙儿，你就叫我一声哥哥嘛。”小龙女脸上微微一红，啐了一口，道：“呸！谁要叫你哥哥！还有，不许你叫我妹妹。”
小龙女盘腿坐到草席上，闭上双目，不再理他。杨过上去草席，道：“你生气啦？”伸手碰她，却被她躲开。小龙女睁眼，瞪了他一眼，道：“你再碰我，我可就要打你这个浑小子了！”杨过笑嘻嘻道：“好啊，你打我吧。我喜欢你打我，你打的我越重，我越喜欢。”小龙女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当即啐了一口，正中他脸上。
倘若是别人这么对他，杨过早就动怒要给对方一拳了，但小龙女这样对他，不仅不愤恨，反倒心中隐隐约约的兴奋起来。见小龙女不知何时到了草席角落，凝视了她一会，翻开自己的包裹，取出一件衣衫，给她披上。
小龙女以为他又要戏弄自己，正欲伸掌打他，让他好好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好叫他再也不敢来犯，但见他只是给自己披上衣衫，不动声色地伸回手来。过了一会，听杨过呼吸均匀，已是睡着。小龙女睁开眼睛，见他正蜷着身子睡着，轻轻上前，伸掌落在他后背，又收回手，回到原地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