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千代宫御,
荼白头发的少女,置身于一片腥风血雨中,水青色的眼眸里毫无温度。
现在是2018年10月31日。
涉谷一战在这里拉开帷幕。
耳边呻吟声与厮杀声交织,脓血交合之物喷洒在地上,如同身处炼狱。
她却像是一个旁观者,置身其中却一尘不染。血溅了一墙,她偏身躲开,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气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迈开双腿走着,好似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身后扑来大小各异的咒灵被她一个响指尽数湮灭,黑裙摆扬起飒飒猎风,血海之中只余一道清瘦背影。
谁也无暇察觉,这位诅咒师小姐的到来。
她抬腕看看时间,再过几分钟,她只要冲进涉谷站中心确认五条悟被封印在狱门疆里,维持通往未来的时间线平稳运行,就可以离开这鬼地方,继续过自己逍遥闲散的通缉生活了。
本来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真正来到中心时,她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如理智所拟的那样平静。
被囿在囹圄中的五条悟意外地看向昔日的友人,还未叫出她的名字便被封印。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羂索所套着的那具皮囊的主人。
她昔日的同期,夏油杰。
即使是早已被她确认的未来,真正来到她面前时,仍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夏油杰”看见她,笑着眯了眯眼:“御,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恍惚中耳边传来风铃的叮当,十年前骄阳如炽的盛夏卷携着汹涌的泪水从记忆的罅隙中喷薄而出。
山林里的野风驱散了七月的焦灼,掠过发梢,恍然间来到了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木质的建筑散发出古朴的气息,牌匾上镌刻着几个方正的大字。
东京都立咒术高专。
神仙姐姐。
突然面前又浮现那和服男孩的身影。
神仙姐姐,救救她。
眼泪浸染了男孩的麻布衣衫。
窗明几净,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少年脸上。
“我回来了,今天也带了伴手礼。”千代宫御手里拎着一个小礼品袋,刚跨进门硝子就扑了上来。
“欢迎回来,御!”女孩笑说。
白发大少爷正摇着椅子假寐。
“给你从仙台带了生毛豆奶油喜久福,要不要试试?”
她在五条悟面前轻轻晃了晃那个小盒子,又放在了他桌上。
猫猫晃悠着的椅子腿噔地一下落地,修长的腿从书桌上撤下:“谢啦!”爪子毫不客气地把喜久福薅走了。
“之前路过甜品店的时候感觉和杰有种意外的契合感,就买下了。”
夏油杰看着面前小狐狸黑油油的小眼睛和脑门儿上突兀地仿佛刚被什么人拿镊子粘上去的一撮橘红色奶油小绒毛,沉默了。
丑丑的,也许有点可爱(她认为的)?
0.2
哒哒哒哒哒……
精致的黑色皮鞋踏着积水发出响声在幽暗的小巷中急促地回荡,黑发女孩紧张喘息着,步伐不停。
哒哒哒哒……
身后的人影紧追不休。
该死的,怎么刚穿越过来就遇到这种事情。
女孩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呼叫系统调出位置面板。
真奇怪,看那人的装束应该是高专的人才对,看起来又不是什么诅咒师,干嘛跟自己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术师纠缠不放。
好容易摆脱那人视线拐进一个死角里,女孩背靠着墙闭上眼,手指交叠结成一个咒印,嘴里低喃着什么。
顷刻间,女孩出现在另一个陌生的巷道。
见身后没有人追来,她长呼一口气:“终于摆脱掉了……”
一声嗤笑传入她的耳中:“嗯,你说谁?”白色长发的少女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前,“是我吗?”清澈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嬉弄。
“你不是高专的吗,为什么要…系统,系统呢……”女孩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将她拉入黑暗。
女孩腿都在颤抖,竭力让自己镇静道:“姐姐,我们是不是有些误会,我初来乍到咱有话好好说……”
她努力地回想着,漫画里根本没有见过这个人,连系统对她的来历都尚且不明,她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人为什么要对她穷追不休。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异世界的旅者。”千代宫御轻声,把女孩桎梏在砖墙上。
“这里没有属于你的未来,回自己该回的地方吧。”
“你,你到底是谁……!”
女孩瞪大了眼睛,随即是满脸的不甘。
“不行,任务不能失败……”
千代宫御看着女孩噙着泪花的双眼缓缓闭上,身体一点点透明消散,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她轻叹一声。
“抱歉。”
黑裙风扬猎猎,她转角留下一片袖影。
千代宫御,
神选定的使者,职责是校正世界线出现的偏差,排除一切变数,使既定的未来不被动摇。
初来那天,夜蛾正道问她来高专的原因。
她答:“我要让世人的未来走向正确的道路。”
新任务的地点是一家精神病院。
幽长的走廊漆黑一片,不知何处传来的水滴声回荡着,撞进耳道,搔痒般拂动内部绒毛,漫延向深处,末了留下一片死寂,令人悚然。
少女神色警惕着,缓步向前。
故意放轻的脚步声在寂然的廊间仍然有细微声
响,不过她很快就发现异样。
廊间除了她还有另外一种脚步声。
咒灵就在她身后。
她一秒跳离,躲过了咒灵的攻击,黑色的诅咒桀桀地狞笑着,凌厉的锋刃如雨点般向她袭来,始料不及她被嘭一声甩到了墙上 。
吐一口嘴中鲜血,她眼神骤然警惕。
这根本就不是辅助监督口中的四级,
这是一级。
咒术师二级以下不得单独行动,千代宫御除外。
履历几乎薄的可以一笔带过,无血亲,无好友,
鲜少提及自己的【能力】,几乎连术式都没有公开过,最亲近的高专三人都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靠体术被咒术界勉强判定为四级,且没有上升空间。
看起来实力如此低下的咒术师却可以独自祓除二级以上甚至更高级别的咒灵,咒术界难免起疑,
试探倒也正常。
不过这级别差得也太离谱了吧。
没办法了啊……
其实她一直都不喜欢用【能力】,所以转而用体术。
如此想着,她的指隙间渗漏出清澈的,银蓝色的光。
原因是……
咒灵被未知的事物束缚住,惊异地挣扎着。
会被祂发现啊
咒灵痛苦地扭曲着,内在的核心在挤压下迅速坍缩,如一颗末路的行星,一步步地被自我压榨、吸收再释放,最后,逐渐变成一个幽黑的空洞。
黑洞。
周围所有的光芒被掠夺,深深的黑夜里透不出一点光亮,只有狰狞的诅咒痛苦地呜咽声仍在回荡着,咯吱刺耳,令人窒息。
那双水青眼眸里不夹杂一点情绪,冷淡如霜的面容注视着,仿佛只是一个观察者,凝视着面前的怪物一点点消失,被它自己创造出来的深渊蚕食殆尽。
它最终因自己而消亡。
那抹黑洞逐渐变小,在空中炸开一小朵没什么杀伤力的烟花,无声绽放出最后的绚烂,如一双莹莹的幽绿色眼睛长久注视着她,最终湮灭,留下丝丝纤尘,全过程不足一分钟。
空荡荡的楼房里归于死寂,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穿过漆黑的走廊,千代宫御站在医院门口。她握住自己胸前泪滴样式的吊坠,轻舒一口气,小声喃喃。
“应该是没事吧。”
倏忽,远处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大轰鸣,她微微凝眉,立即动身赶了过去。
站在一片残垣上,白发神子表情嘲讽道:“歌姬,你在哭吗?”
“我才没有!”庵歌姬怒骂道“给我说敬语啊喂!”
“歌姬学姐和冥冥学姐?”千代宫御有些讶异地看向众人。
“御!”庵歌姬激动地说,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那一抹巨大的阴影。
“歌姬学姐小心身后!”
未等庵歌姬反应过来,另一只巨大的咒灵拔地而起,向庵歌姬身后的诅咒狠狠扑去,噬咬着它的同类。咒灵操使从容地步步走来。
一阵眩晕感突然袭来,千代宫御有些恍惚。
【别吞下去啊,一会儿还要收服它呢。】
“别吞下去啊,一会儿还要收服它呢。”沉稳的声音在身旁同步传来。
【悟,欺负弱者可不好。】
“悟,欺负弱者可不好。”
这是……
【哪有会去欺负强者的白痴啊。】
“哪有会去欺负强者的白痴啊。”五条悟撇嘴回道。
【你这才是纯粹在挑事呢,夏油。】
“你这才是纯粹在挑事呢,夏油。”冥冥挑眉道。
【硝子,你绝对不可以变成他们那样!!】庵歌姬抱紧硝子。
【啊哈哈,不会变成那种人渣的啦。】家入硝子笑着安慰。
“不过话说回来,御你不是在出任务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回应五条悟的,只有向下倾倒的一道倩影。
果然还是被祂发现了啊。
意识愈来愈模糊,耳畔仿佛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眼前的画面一幕幕闪过。
少年,星浆体,玉折。
像是未来要对逃避的她降下惩罚,庞大的信息量伴随着精神折磨的痛苦充斥在脑海里,几乎要将她撕裂,眼前那片残酷的未来在她身上一遍遍重现,仿佛浑身筋骨寸寸断裂,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不知何时休止。
这就是那些风光恣意的少年人的未来吗。
在一次次被红色染就的记忆中,千代宫御麻木地想着。
哪有什么康庄大道,分明就是血海孤舟。
这便是她所要守护的,未来吗。
姐姐,你是神仙吗?
她俯下身,看着面前低着头的男孩。
怎么了吗?
穿着和服的男孩抬起头,泣不成声。
身后的女孩,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袭素白的色無地胜雪,已没了生息。
你能救救她吗,男孩颤声问道。
死一般的沉默。
她转身向屋外走去。
咒术高专
电视上正播放着‘煤气爆炸’事故的新闻。
夜蛾正道坐在教室里,对着下面三个乖学生说:“你们中间有个家伙说‘【帐】我自己会放’,然后撇下辅助监督自己跑了,还忘了放【帐】。”
“自己承认吧,”
另外两人格外默契地同时指向中间的白毛。
白毛举手:“老师!!我们可以不再寻找犯人吗?!”
“原来是悟干的啊。”
在夜蛾老师“爱的教育”下,五条悟摸着自己头上肿起的包,撇嘴道:“要为弱小的家伙操心真是累。”
夏油杰把双手交叉置于膝上:“悟,咒术师就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
“所谓扶弱抑强,【弱者生存】才是应该有的社会形态。”
无下限术式者手抵着下巴,挑起眉毛反驳道:“往咒术上强加理由和责任才是弱者的表现吧,杰。”
咒灵操使皱起了眉,眼看火药味儿愈演愈浓,家入硝子识趣溜走。
吱啦一声,门被打开,夜蛾正道走了进来。
方才的硝烟味瞬间消散。
“硝子去哪儿了?”他问道。
夏油杰笑眯眯道:“不知道诶。”
五条悟笑眯眯道:“也许是去厕所啦。”
“御呢,她还好吗?”
“小御同学很好哦。”六眼笑嘻嘻地说“都逃课去了呢,现在高专里可找不到她的影子啊。”
夜蛾正道微微凝眉:“算了,不管她俩了,杰你下课记得把御带回来。这次任务由你们两个人出。”
“这次的任务是天元大人点名亲派的。”
“目标是【星浆体】。”
……
雨后的山林潮湿还带着洗尽尘土后清新味道,从枝丫间渗下的光明灭着空气中浮沉的尘点,树林深处缓慢地露出一点朱红。
拨开繁复的枝叶,顺着泥泞的参道,跨过道道鸟居,破旧神社旁的泉水池边倚着一身和服的女孩,白光轻柔地敷在雪色的面庞,像早春枝头繁樱绽放,颤颤地抖动自己的花瓣。
从未见过她穿和服的样子,少年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她的睡颜,荼白的头发在光下不染纤尘,女孩的样子看起来安静得像冬日清晨覆盖在树枝上的白雪。
长而密的睫毛扇动几下,轻轻睁开,那对水青色的瞳仁如碧玺,不含一丝杂质。
“杰是来找我的吧。”声音清澈却染上些许漠然。
“御猜的没错,但是如果暂时不想回去的话,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也没关系。”夏油杰跨过积水走到她身边。
她从水池边走下,顺着参道走到殿前,轻抚着左右两只残破的石狐。
夏油杰凝视着殿内那女子的像,信手敛眸,模样有些熟悉。安详慈悯地俯瞰苍生,脸上却满是尘土。
后脑被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抚上,一阵奇异的电流感窜过,仿佛有什么地方被改变了。
他疑惑地看向身后的女孩,她披着黑色的羽织,身形清瘦,她轻声:“别担心,只是稍稍改变了你的味觉神经,咒灵玉一定很难吃吧,以后都会变成薄荷柠檬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
千代宫御把食指抵在唇边,嘴角浅弯。
“你怎么了?”夏油杰轻轻蹙眉看向她。
她稍感苦涩地抿一下唇,脸上的笑意轻轻颤抖了一下。
“没事的。”
没事的。
“我只是想说……”最后一丝尾音消散在空气里,她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
夏油杰连忙扶住她,她努力想扯出一丝安抚的笑容,可是再没能。
我想说的是,
一定要幸福的,被大家簇拥着活下去啊。
你的强大不需要理由,
你的未来应该光明灿烂。
神明应该拥有感情吗,
祂的回答是不应该。
可是她偏偏就有了感情,
一切对未来的泄露都是不被允许的,
一切情感都是不被允许的,
冰冷而残酷的真相只会被重重尸骨掩埋,然后周而复始,开启新的轮回,人类依旧屠戮同类,无辜的生灵椎心泣血。
既然神明救不了自己所爱的世人,
那还叫什么神明呢?
不过是天道的狗罢了。
眼前一片血红,她知道这是祂的警告。
她仍然在笑,笑得疯狂又执着 。
她还记得,很多很多年以前,有人跟她说。
“多笑一笑啊,不要在打倒困难之前,就先让负面的情感打倒自己嘛”
也许在几百年以前,或许更久远的时候,在她和神明定下约定的时候,在遇见“她”的时候,一切就都是错的。
一切都不该发生。
跟着夏油杰回了高专,宿舍里硝子还没有回来,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一看,是硝子发来的消息。
【有空的话要一起去夏日祭吗?】
她反手回了个好,然后瘫倒在自己的床上。
而她,是否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呢,
那些寂寥的,充满绝望与黑暗的未来,
是否可以被肮脏的,晦暗的“神”所拯救呢。
之后,一切好像都恢复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