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人面疫和旱灾一并侵扰皇城，将这里搅动得面目全非。
不日，仙乐又发生了地动。
那尊极天高塔遥遥欲坠，一旦倒塌势必要危及数以万计人的性命。民众惊恐地看着将要倒下的巨塔，双脚却仿佛死死钉在原地，难以挪动半分。
“塔，塔要塌了！！！”
众人后知后觉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绝望地彼此推搡，涕泗横流。
千钧一发之际，是谢怜化出金身力挽天颓。
他的确是神，但本质上还是人。和凡人一样，谢怜会累，会疼，会力不从心。
他近来没法回应信徒的祈愿，香火寥寥，法力也不如当初那样强盛了。加上降雨耗费了太多心力，谢怜实在疲累至极，全靠意志硬撑。
少年去看过他很多次。
每一次，都会带来一朵花。雪白的，香气扑鼻的，是谢怜说过很喜欢的那种。
他小心翼翼地把花放在金身旁，仰起脑袋，看他的神以一己之力力挽天颓。
……要是我足够强就好了。
他这样想。
这样，就可以帮殿下了。
人面疫复发者的盘问，多日劳累和永安人的胜利，终是成了压垮谢怜的稻草。
被灌注了太多法力的金身破碎，它抗起的高塔亦倾颓。
塔的残片如流火一般在空中飞逝跌坠，而随它一同坠毁的，好像还有别的什么。谢怜不再有以往的赫赫神威，屡战屡败，众多流民因此愈发坐实了他是瘟神的想法，满心怨毒地去烧他的宫殿。
八千宫观，烧的仅剩几座孤零零的，残破不堪的神像。
太苍山，太子峰，皇极观。
谢怜神像落成的第一座宫观也未能幸免。
少年用拼命的架势把来烧宫观的流民赶走后，有个男人边跑边喊自己下次还会来的。少年嗤笑一声，眸中尽是冰冷的戾气：“你敢来我就要你的狗命！”
说完这一句，他进到皇极观里，挂起自己画的太子悦神图代替神像。
太子悦神图突然动了动，好像一阵微风拂过。捕捉到这一幕的少年眼睛亮了亮，道：“殿下！是你吗？”
“殿下，你先不要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可能觉得自己太过灰头土脸，他抹了把脸，不小心蹭到唇侧的伤口也没有皱眉：“虽然，你的宫观被烧了，但是，你不要不开心。”
“我会为你造更多，更大，更华丽的，谁也比不上的宫观，我一定会的！”
他把满心热诚捧到神明面前，对着画像拢起手掌喊道：“殿下，在我心中，你是唯一的神，你是真正的神，你听到了吗！！！”
这里还是很安静，安静的只有风声。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雪白的身影，身形颀长，却稍显单薄。
少年揉了揉眼睛，正待再仔细看看，那道身影却消失了。而后，他听见他的神明温声道：“忘掉吧。”
嘴角的弧度却因为这句话慢慢落下来，少年有些愣怔地道：“……什么？忘掉什么？”
“忘掉吧。”谢怜自顾自的说，“算了。反正很快就没有人会记得了。”
少年嘴唇嗫嚅着，半晌都没有说话。
眼睛漫开热意，他不知道为什么谢怜会说这样的话，也不知道心间那点酸涩从何而来。
他只觉得那句话好苦，心像是被谁掐住了，堵得难受。原地站了片刻，少年凭借直觉朝谢怜他们离去的方向追去。
天色擦黑，远处山下的宫观还在灼着烈烈火焰。点点星火间，他的眼泪瞬间决了堤，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的摄人心魄。
似悲似哀，似喜似狂。
少年道：“我不会忘的。”
“不会的。”
“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你的！！！”
就算所有人都不记得你，他也会记得的。
永远不会忘记。
不会忘记你的纵身一跃，不会忘记你的出手相助，更不会忘记你说过的那句——可以为你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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