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等一下！请等一下！你掉了东西！”
入耳的是一个孩子略显焦急的叫喊声，薛洋侧眸，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瞥见孩子几近熟悉的面容时，他怔住了。
马车依旧飞快的行驶，根本没有因孩子的叫喊而停驻片刻。
孩子跑累了，双手按膝，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坐了下来。
薛洋想，他大概明白这是什么了。
——走马灯。
他猝然笑了起来，笑的癫狂而放肆，甚至弯下腰去。
偏执。
疯魔。
可笑。
脏污。
他这一生都是这么不堪回首。
薛洋笑够了，直起腰来，随着那个小孩一并坐了下来。
小孩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那颗糖。
本就明亮的双眸更是熠熠生辉。从小孩眉宇间和唇角的澈然笑意中，似乎不难看出——他很喜欢吃这甜甜的东西。
小孩想着，总有一天，他还能再吃到这甜甜的东西的。
他就等啊等啊。
就那样，等到了七岁。
2.
薛洋想拉住那小孩的衣摆，教他别去送信，却穿过了小孩的身躯。
他怔了怔，有些颓唐地放下手。
……罢了。
薛洋看着那小孩满心欢喜的去送信，却被揪着头皮暴打了一顿。
他不用想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薛洋以为自己已经释然了，但是，再次看到那张脸，手指还是控制不住的蜷缩起来。
紧握成拳。
常、慈、安。
薛洋转身向前走去，迫使自己不去看那场景。
但那仿佛撕裂天穹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却使他停下了脚步。
薛洋蹲下来，蜷缩在墙角。
疼吗？
疼的。
只是他不说而已。
小孩倒在血泊中，疼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那时候他就想，一个人来救救他，就好了。
他满怀希冀的抓住了从眼前路过的人的衣摆，小声道：“救救我……”
却被怒目而视，骂的狗血淋头。
“哪来的倒霉孩子？要死不会好好死？倒在街上算怎么回事？！”
说罢，朝他啐了一口，拂袖而去。
孩子眸中仅剩的一点光彩 慢慢的，在所有人的拒绝中，一点一点，化为乌有。
直至变成了一汪死水。
每个人都嫌他恶心。
骂他脏。
他又做错了什么？
他没有。
他什么都没做错。
只是贪图了一盘点心。
却被牛车碾断了这个孩子心中的，唯一的良善。
薛洋垂眸。
他不需要别人施以援手，也不需要别人心疼，更不需要别人救他。
他薛洋活了二十七年，无人心疼无人愿渡，不照样没缺胳膊少腿？
他一个人也可以照顾自己。不需要世人怜悯。
只是……只是他内心深处，还是渴望着有一个人，能够在他坠入泥潭，肮脏的要命的时候，不嫌他脏，拉他出来。
薛洋叹了口气，抬起眸子。
好傻。
真的好傻。
在黑暗里好好待着就好了。
为什么要因为那缕微弱的光，而想着追逐太阳？
……他明明只配待在黑暗里。
但拥有了那片刻光明，便无法再忍受黑暗。
3.
“你这人怎么这样？怎么能这样？！”
摊主看着面前这个将自己摊子砸了个稀巴烂的罪魁祸首，咬牙切齿的道：“为什么？！”
那少年亲亲热热的拿剑锋拍了拍他的脸，笑嘻嘻的，还露出了略显稚气的虎牙。
少年甜丝丝的道：“不为什么。这世上有些事情是解释不清楚的。这叫做飞来横祸。再见。”
“……成美。”
身后的人将诸多无奈，转为了这一声轻唤。
薛洋笑眯眯地看着那二人。
也不知，小矮子现下如何了。
即使他接近自己只是为了阴虎符，但，对自己的好，却是实实在在的。
只是有些黯然。
——多年情谊，却比不过，区区一枚阴虎符。
4.
薛洋笑起来很好看。
眼若星辰，眉眼弯起时，嘴角也会不自觉的翘起，露出了甜甜的虎牙。
少年的风采在那一瞬间暴露无遗。
他用阴虎符，一夜间屠尽常家上下。
立在血河之中，仍嘴角噙一抹微笑，虎牙微露，眉眼微弯。
满天血污中，他身着金星雪浪袍，孑然独立，手执降灾。
剑光闪过之处。
皆成地狱。
而后，被一名从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道长，横跨三省，缉拿归案。
因他可以大致拼出另一半阴虎符的缘故，被金家保下。
他进牢狱时，对那道人说了句：
道长。你可别忘了我呀，咱们走着瞧。
道人温雅一笑，不置可否。
薛洋轻叹一声。
晓，星，尘。
面容清隽，眼若星辰，拂尘微倾，背负霜华。
当真宛若明月清风。
薛洋从狱中出来时，立刻实施了自己的报复——将晓星尘好友宋子琛的白雪观，屠了个干净。
还弄瞎了宋子琛的眼睛。
薛洋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照样我行我素。
直到有天，薛洋听说，晓星尘把自己的眼睛给了宋子琛。
他暗暗咒了句多管闲事。
过后，金光瑶为正家风，清理门户。他被金家加害，倒于荒野，命悬一线。
被仇人晓星尘所救。
5.
是这样……带回去的吗？
薛洋看着晓星尘背着自己，向一间义庄缓步走去。
眸中多了些不知名的情愫。
就是在这里。被你捡回去的啊。
薛洋伸出指尖，隔着虚空描摹晓星尘的面容。
义庄三年。
虽然虚假。
却被薛洋当成一生中最眷恋的时光。
6.
“薛洋……你实在……太令人恶心了……”
他是真的没被人骂过恶心吗？
很久很久之前，骂他脏和恶心的人，很多很多。
只是……到了那个人的口中，他忽然觉得……心有点疼。
7.
他这一生。
跌跌撞撞，孑然一身，满手血腥。
似乎得到了什么。
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他这样十恶不赦的人，也可以入轮回吗？
想必是要下地狱的罢。
薛洋抬眸，忽然觉得，其实地狱，也没有那么可怕。
毕竟，人间疾苦，他几乎……都经历过。
死了之后…
能……见到晓星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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